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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刻在心底的山地名称(续)
作者: admin
发布时间: 2019-01-12 16:04:36

    

斧头寨在我们当地又叫虎头寨,大约是斧虎叠韵,时日以久便有了两种叫法。那是一个高耸的山头,顶部平齐,远处望去犹如一把巨斧从天空直劈下来,斧背顶天,斧刃入山,因而我还是喜欢叫它斧头寨。

从鸡屎旮旯沟涧上去,绕过大嘴槽,斜盘过去就到了斧头寨半山腰。它离我们村算是比较偏远了,正因为偏远些,而且山陡路险,去那割柴晒草的人就很少,那匹山上的柴草也就茂盛多了。每到了三伏天气,农事有了间隙,我的父亲兄长就常到偏远的斧头寨割柴晒草。

我第一次上斧头寨,还是没有上学的六七岁时。一天的半中午,母亲安排我给在斧头寨晒青干草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送开水和干粮。四十多年前,乡村里盛装运送开水的器具只有瓦罐、风干掏空了内瓤的腆肚葫芦。有的瓦罐有提耳,没提耳的外边用竹篾在罐的下半部缠绕编织,并留下提手的系带,罐口有盖子盖上,没盖子的就坐放一只粗巴碗;装水葫芦要掏空内瓤,就得把把儿锯掉,因此每个水葫芦外部都是被缠绕编织了系带的,口儿上用短木棒或是包谷芯裹上布条来塞住。母亲为了夫儿们不至于啃吃干膜噎人,就搜寻了菜园里几个被炎晒几乎干瘪的茄子疙瘩,切成片、蘸了面水水用油炸茄子摊馍。母亲找来一根被废弃的、表面光滑的镢把,一头绑了水葫芦,一头挂上茄馍碗筷,装备停当,就打发我往斧头寨送去。

我到了父亲跟前,他们见到我给送来吃的喝的,显出很欣喜的样子。他们找了个树荫下席地吃喝,我就拿起一把镰刀去割草,没割三两下,就见一个绿色的条状活物随了镰刀蹦出来,吓得我双手一扬,镰刀飞出老远,嘴里惊叫着“长虫,长虫”。他们似乎也看见了,笑着说“包(别)害怕,哪是蛇呀?是蛇畜子(壁虎)”。大哥去草丛里找镰刀,父亲叫我别割了,在树荫下歇歇;他望着我,嘴角翘翘地赞许“都说娃娃不吃十年闲饭,你看×娃这才几岁,都能给大人送饭食了”,我听了,心里也欢快的莫法……

后来年长了几岁,也和父兄们参与到来斧头寨割柴晒草。那时感觉难度最大的就是捆青草捆子,捆草时要一把一把将草把转换头尾、两边齐平,用膝盖压紧,再用绳子勒紧;若是压不紧,挤了包,就没法用尖担担了。多次下来的口眼相传,我的柴草捆捆总是弄得很紧扎。

斧头寨半山腰偏西的那块平地,名字叫张家地坪。在我到白庙中学上初中后,就知道它是我们中学的农场。每到夏秋两季,学校里都会轮流组织学生去农场里劳动。

初一那年的麦收时节,学校里安排高中同学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全天到张家地坪的农场收割麦子。星期六上午放学后学校开了大会,要求参加劳动的高中全部学生,午饭后在学校集合后,统一前往。偏偏有几个学生家住斧头寨下的农场跟前,认为再折身赶到学校集中多此一举,便私底下自己约伙先到了农场。

那阵儿,看守农场的老王去了菜地里伺弄蔬菜,没关锁门。四五位早到的学生便涌进了房子里,好奇地乱看乱摸,看见房子半墙壁挂着一把火枪,一个便眼疾手快地抢夺在手中,正好指着一个外号叫“老兔娃”的同伴,开玩笑地说“打老兔娃啦,打你个老兔娃……”一边在说,不想手指撞动了扳机,只听“嗵”的一声巨响,一股黑砂伴着白烟散了出去。响声惊傻了这帮少年,也惊得菜地里的老王急忙赶进房子里,看到被打者屁股上筛子眼一样往外冒血珠,呼地拌脚“你们这些活仙人呀,咋戳地制们大滴拐呀!”正在束手无策时,听到异响紧赶来的领队老师组织简单止血,绑缚简易担架抬着伤者抄近路赶15里地到镇上的区医院,伤者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当时校园安全形式不同如今情形,也没有目今网络媒体的加速传播,再因事主两家关系都挺好,学校出面做了一些补偿调停,也只向上级以“玩枪自咎”的结论,了结了这一惊天大事。

后来我考上学离开家乡,包产到户后也不需要给生产队上交喂牛的干青草了,我即使回老家,再也没去过斧头寨了,但它高耸的形象一直驻留在我的心间。

大坪寨是我们村正后边的一座大山的顶部,它的海拔应该在一千米以上了。山的顶部大约有一两千亩方圆的一块平台,形成鞍部样式;四周是半人至一人高的石头寨墙,几个紧当的缺口处,石圈寨门还留有雏形,叫它大坪寨实在是合适不过了。听老辈人言说,大坪寨还与太平天国有关;详情不准,也就不敢在此编排了。

大坪寨这列山,从下到上可以分三个层阶。底层是从山根到大坪的白土坡梁,多生浅草荆棘、灌木杂树;中间以黑石窖为主,多巨石、色黢黑,间隙生长一些老是长不大的土黄油松;上层紧邻石头寨墙,密密压压的茂密油松环围寨墙,成年四季布染翠黛和浓绿。

我的村人们紧靠大坪寨,那就要靠山吃山。我们在白土沙坡上铲草皮、捡牛粪,在黑石窖那段割荆棘刺柴、挖经年刺根,在大坪寨的宽展的寨圈里割牛草、樵松枝。但凡到了夏季,遍坡都是采挖中草药的大人和半桩娃儿。这些活动中,留下记忆最深的是挖草药。

秦岭横跨我国地理南北交界处,横亘气候温凉交接带,是我国的中药宝库。据考证秦岭县域境内有各类中药材1000多种,其中植物类药材900多种,动物类药材50种,矿物类药材10种。是中药资源密集地区,具有其它地方难以比拟的优势,素有“天然药谷”之称。尤其南坡,向阳通风,植物药材更是品种齐全,质地优良。

最最常见的就是泡参,不要说山上,即使一些地坎边,也会见到它的。它的外形极易与桔梗混淆,泡参梗矮粗,叶互生,叶面有杂色斑点,和桔梗开同样形制和紫蓝色小口喇叭花;根短促、少须,外裹深锗泛黑的经年老皮,农资店的收购价格很低,常被人弃置不予理睬。而桔梗的茎梗细高,叶对生,叶面光滑,叶色绿而泛白;它的根就是主要的药材,细心地采挖出来,就如小人参一般;趁着鲜活,去掉根部外皮,整体集中于开水锅里熟制,或直接晒干;桔梗的价格在我们常采的草药里,算是高价钱了。

黄芩和丹参,更是我们采挖的主要草药。它们都不择地势,浅坡上有,石窖、荆棘刺里也长,树林、密草丛里都有其身影。黄芩,脉茎细柔,多枝匍匐丛生,絮状互生叶,叶腋间弥生小花,色紫或蓝,若是大片就会云英般灿烂惹眼;其根黄色,若是当年新根,就黄得纯正,经年老根就会黑而黯沉,甚至中空糟朽。所以我们当地人用“黄芩的心坏了”来指责一个人心术不正。那丹参,茎株直立,茎脉呈三四楞形,叶梗长、叶片大,叶面深绿或暗紫、边缘有绒毛刺,也开絮状花,花色与黄芩类似,稍大些的已开花朵,常在风中摇曳;其根约指头粗,浅血红色,药根脆嫩,极易折断。

柴胡和前胡,也是有相似之处的两种草药。柴胡的茎呈藤蔓状,与文竹类似,高可尺余以致半人许,柳叶形细叶互生,叶腋间又有细枝横出;花嫩黄色、小黄米大、絮状簇集,摇摆在风里,也如繁星点点;它的药用价值主要在根,我们称为“柴胡首”,这个命名,细想想挺有文意的哈:首,即根;尖梢,尾也。柴胡首不很壮大,细长却曲拐,它的收购价比桔梗还高,只是不容易采挖大宗数量。前胡株身比柴胡低矮粗壮,直立生;其叶环形对生,形成台阶步步高的样式,叶如小指甲盖大,圆形或胖椭圆形,叶色绿而沉黄;它的根几乎与柴胡首无二,只是它的根捎绒须较多。

再说说苍术和细辛。苍术,我们那土语叫它苍术(cu),一般喜欢生长在海拔较高的密林里,它的株身直立,多成片结伙生长;株梗细硬、梗色暗红,其叶单独互生、边缘毛刺硬挺,尖刺常能刺破手掌老皮,更不用说手背手腕了;它的根很有特点,不是单个独立的,而是茯苓、黄姜样的连接块状,根形又不规则平整,四散的须毛根团结着大团泥土;湿的泥土还不容易把它抖落掉,只能大概摘取,背回家在大太阳下曝晒,最后放到火摊堆里烘燎掉须毛根,才能把干硬的泥土抖落下来;这些工序,做起来麻烦得很,而且收购价还不高。所以,我们小娃儿们不喜欢挖苍术。细辛那可是贵重药材了,它的株叶几乎一体,很是细柔,杂在草丛里很不易被发现;它的根呈密集须状,根须长度只在一二寸之间,淘洗晒干才能成药。细辛说是金贵,可是数量又少、根须又不压秤,所以也常常不被人重视。

以上都是用根的药材。除此以外,我们家乡人还会采挖一些用茎、用叶、用花的药材,如地骨皮,连翘花、金银花,车前草、夏枯草,不用上山就能挖采到的半夏,用块状根和果实的天花粉(瓜蒌根)等常见药材。

三四十年前那样一个夏季,学生娃儿放了假,上山采挖草药就是他们的副业。他们既认识药材增长了见识,还翻山越岭挖药材锻炼了身体,更为自己攒下学费,挣下了买几套连环画、买个高档文具盒的财富呀。

很值得纪念的,那些幼时在山地采挖中药材的美好时光!

三道河

说起来地名当中几条河流交汇的名称,恐怕最多、极其常见的就数两河口、双溪沟、二道河等名称了,它们在我们这个秦巴之间山水交汇的区域,随处都可以听见呼叫。而有三条或者更多河流交汇的情境,就不多见了。

我的印象里,老早就知道有一本京剧《三岔口》,故事说的是宋朝年间,焦赞因杀死谢金吾而被发配到沙门岛,途中住进三河口的刘利华店中。任堂惠奉命暗中保护焦赞,也住进此店。夜间,任刘双方发生误会,一场恶战,焦赞出面,方解此围。但我仅仅是知道,没有全本欣赏过,更不会吼唱。

我们老家的背后,紧挨住天台山脚下的那个入山口,祖辈传下来都叫它三道河;那是方圆十里由硙儿口进出大山的唯一出入口,应该是有三条河流在此交汇流出山涧而得名的吧。三道河的地形很特殊,一般来说,往往河流交汇的地方,都会有一块块冲积地带,形成大小不等的滩湾,而三道河这里许是两边高山太陡峻高大,夹峙的三条河交汇处,几乎没有一脚的平展地。

我走进三道河,大约要追溯到40年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那时节,大人们在生产队劳作的间隙,都会从三道河里进入深山,要么割柴晒草,要么挖野菜、采中药,更或者偷藏摸藏地砍伐树木回家修房飐屋。我们这些半大娃儿,大多是来这里吆牛、牧羊,或者挖野菜、捡地软,更或者来此拾牛粪、掐野韭菜。那些年辰的三道河,河水很是丰盈,要过河流,必须踏着十数块高出水面的列石;那些父辈们长时经年踩踏的列石,表面很是光滑,稍不留神就会腿脚滑进水里。

一越过河沟,就是拄到鼻子的直上的山路,路边一块巨石,形似鱼头,眼睛、嘴巴、张开的腮片、翕动的腮鳍,全都惟妙惟肖,我们叫它鲤鱼石;鲤鱼石紧上边就是夹夹石,那里路两边的大石分开而立,挑柴草担的人,下山走到此处正好可以把柴草担子架放在石头上,歇气喝水完毕后,不需要弯腰就可以挑担起身前行。夹夹石上边,就是一道直对沟口的中咀坡,那里就是我们进山“谋生计”的主要场所。

中咀坡紧沿路边是一些荆棘刺和杂树,半坡上开始有松树林,那一坡的松树全是早年土生品种黄松,生长比较慢,树皮也很粗裂。但是这样的松林枝叶稀疏,树下空间大,便于我们在树底下的林地里采挖捡拾。记得我们在这个坡场里收获最多并给我带来经济利益的就是掐野韭菜了。

每每到了春季,或者是初秋,在周六下午提早放学后(那时学校、单位只休息周日一天),我们回家撂下书包,胡乱的吃几口上顿的剩饭,便邀约三五个同伴赶到中咀坡掐韭菜。长大后读了书才知晓春天韭菜的美妙,也就记下了杜甫有一首《赠卫八处士》的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主称相见难,一举累十觞。”至于秋天的韭菜,我们那里有俚语“九月九的韭菜香破口”,所以这两个季节的山野韭菜最赢人。等到约莫三四个小时后的傍晚时分,我们都会揪掐一小筐韭菜。我们的双手,尤其是两手的指甲,都会被韭菜汁水浸染得绿绿的,拇指、食指、中指的指甲缝里,也是绿绿的有点轻微的憋胀,还散发着一股股浓烈的澎香。我们把韭菜细致地、顺顺地放在筐子里,拿回家在微弱的油灯下,挑拣掉混杂在韭菜绺里边的杂草丝和松针,再用淘洗干净的棕树叶,把韭菜绑扎成半斤左右的小把;又担心经夜散失了水分,就把韭菜把儿立放在水缸跟前,给它撩洒些洁净的清水。

第二天天还是麻麻亮,就心牵牵地起床了,有的是母亲起来给做口热乎饭,有的自己动手在锅灶里弄碗吃食;三两下填充了肚子,就把水缸边立放的韭菜把平放在大竹筐里,上边还要搭盖上浸了清水的毛巾,然后出去约伙房前屋后的同伴。由于要到六五五厂里卖韭菜距离远,手臂挽提竹筐太伤胳膊,往往两人结伴用一个两端带钩的小水担互换着担上,这样既省力走路又快。

我们的目的地六五五,是三线建设时修建在邻县毕家河山口处的一个飞机制造厂。那个厂区特别大,大到它的四周就没有围墙。我们沿着山砭,披着辰星、唱着歌儿,踢踏着脚下尿僵石子和灰土,朝向我们的圣地。由于我们经常去那里卖山货,对那里的场地、街巷很熟悉,知道哪里人员多,哪里可以卖个好价钱。我们的韭菜新鲜可人,香味串鼻,远远地就招引顾客过来;每把只卖一毛钱,价格也合适,所以卖得很快,几乎不用讨价还价。这也是我们要来这里工厂卖给有钱的工人的原因,不像武乡、汉王那样的当地百姓集镇,价钱上然然串串,费神还卖不了几个钱。往往三四十把韭菜,不到正午就能怀揣三四块钱。这个钱数,对于我们这些半桩学生娃娃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拿着一沓沓钱币(大都是一二毛的角票),可以拐进新华书店,选买几本连环画,像《海岛女民兵》《林海雪原》《红色娘子军》《雁翎队》等单本的,更有《铁道游击队》《说岳全传》《水浒传》《三国演义》这些成套的,我们都是分别认准添买一套,伙伴间相互传阅,互通有无。

除了购买心仪的小人书,还可以买几支铅笔、几个生字本、橡皮擦,更有舍得花钱的伙伴,锤几下小胸口,花几乎一次卖韭菜的钱,买一个盒盖上有着“南京长江大桥”、盒盖内里印着乘法口诀的铁文具盒;半中午时,我们的肚腹开始咕咕小叫,便一阵风儿样的刮进那个街口国营食堂里,掏上二两粮票八分钱,享受一碗吃了叫人忘掉生日的杂酱面。

当我们砸吧着小嘴走出食堂,收拾担笼准备回家时,有个伙伴神秘兮兮地说:听别人说这里的 “轻铁”好捡的很,轻铁卖得钱更多!他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他说的是厂里制造了飞机的下脚料铝片,由于没有围墙圈围,就有附近的手脚不干净的小孩或者大人去捡拾,甚而至于是偷拿。同行中年级大一点的龙娃立刻就制止:千万不能去,小偷小摸的坏习气,我们不能有!胡整的话,下次我们再来卖啥,就要遭撵短。

回家的路上,我们的筐笼更轻省了,一个个乐乐呵呵的回家转,一个周末也就充实而快乐地过去了。三道河的那道清水,滋润我们五十年的成长,而今我们有的已经做了爷爷,我想等我们的孙孙长大,会带他们去三道河走走,不为拾地软、掐韭菜谋生计,只为记住那段清贫、纯净又快乐的山地时光。     

白石崖沟

进了三道河向左手方向拐,沿着陡峻的涧溪前行一里半路程,就会到一个叫杨家碥的地方,这里又是一个三河口,是由左侧光山槽与中间漆树沟同西侧白石崖沟里的水汇聚处。

从杨家碥沿最西侧的挂在沟边的羊肠小径朝着西北方向一直往前穿,就到了白石崖沟。这里是前边大坪寨的背阴坡,又是后山马鞍寨的鞍桥的立边,陡立着几处三五十米断续连接的白石陡崖,所以父辈山民们称这里是白石崖沟。从这里向西北纵深再拐东北,就到了山高林密的星星地湾,环绕下来遛下马鞍寨,又会回到杨家碥。这里的地形特别陡峭险恶,光几处山道的名称就令人头发丝丝直竖,什么手扒崖、鬼见愁、蹲下遛,所以这条涧沟就有些人迹罕至了。

我涉足白石崖沟仅有两次经历,可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一次是和大哥一起,去白石崖沟深处捡干梢。

那是一个隆冬天大雪四五日后的晴天,平地里、阳坡上的积雪早已经融化了,我和大哥起早背上干粮、拿上尖担,要去白石崖沟顶里边砍折、捡拾密林里困死的树梢枝枝,或是枯朽的小树这些硬柴火,担回家以备过年烧用。那时节农人们烧锅做饭全部依靠山里的柴草,所以缓平近便的坡场地段柴草被割砍光秃,只有路途险远处才有充足的柴草,尤其要捡干梢只能到白石崖沟深处或是天台山背后红崖河沟里。

接近目的地的坡场,那里还是白茫茫连成一片。我们找到几处困死的矮树,大哥先是用尖担去击打树顶上的积雪,然后拿出小斧子砍斫倒树身,我再用砍刀和镰刀分割小枝,把柴枝顺放在宽展处;等砍割收拢完,柴火量还是不够捆绑两挑;我们就在附近的常绿的大松树下,折砍不生叶子的困死的松枝,直到柴足量够。再下来就是大哥去沟涧边藤丛里割来数根柔韧细条的葛藤,开始把柴火打捆。大哥将两架柴挑子捆扎好,又穿插进去尖担,还要试着挑在肩上称一称,感到结实稳扎、重量也合适了,才把两副柴担子顺靠在路里边的岩崖边上。

这时已是晌午时分,我们的肚子也饿了。就打开带来的干粮,有时候是提前做好的锅盔,有时是出门前母亲给蒸好的蒸馍,也有时就是毛巾包裹着的一团冷硬的浆水菜蒸饭(混合浆水菜而做的米饭);食用这些干粮时,需要喝着水才能咽下去,平时季节山民们都是用手捧涧沟里的山泉水喝,这次入冬很少下雨,脚下的泉溪枯竭了,我们只好团起周边矮树冠上的积雪,嚼着几口干粮就一口雪疙瘩。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哥弟两解决掉干粮袋,也算是吃饱喝足了。去稍靠边处解决了身体的负担、绑扎好鞋带、捋抹几下裤腿和脚腕,精神抖抖地挑担回转。

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到了手扒崖那一段,大哥嘱咐我放下担子等他来转接,到了稍平顺的路段我再担挑。我们走一段歇一气,当快到杨家碥时,我忽然感觉肚子胀疼的厉害,总觉得肚腹里有尖利的石块在顶,已经大汗满头的额上,冒出了层层虚汗,脸色也卡白。大哥见我这样,赶紧让我停下来歇息,他说估计是吃了冷饭和雪团伤了胃。大哥嘱我靠在路边山石上歇着,他就不停息的转接着两担柴到有些宽展地的杨家碥去;杨家碥那里是几条山路的交汇口,走山回家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哥见我空身走路都有些踉跄,坚决不让我再担挑子,而是央告同村割柴返回的邻居回家,让二哥来接我。回家后吃了口热火饭,肚子里的疼痛感觉渐渐消失了。

还有一次是我到白石崖沟找牛。那是刚包产到户的1980年深秋,我家分到了一头能耕田地的犍牛,平时我家牛都是同村子里的别家牛一伙子在大坪寨的前坡吃草。

已经15岁上初三的我,下午回家听大哥说别家人都把牛赶回来了,就是不见我家的牛。他打问听说我家的牛有可能跑到大坪寨背阴处连接白石崖沟的山里去了。本来大哥要去找牛的,可是在很吊远的鸡屎旮旯责任地里掰下的包谷还有好几趟才能担回家,所以让我去找牛。

既然是这情况,那我就只好去了,反正那些山涧沟湾地形路道我都熟悉。要去找牛,那就要从大坪寨牛群主要活动坡场找起。我绕过我们村子正北的沙坡岭,翻过野狐肚梁,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大坪寨圈,不见我家牛的踪迹,只好依着村人的印象往更北侧接近白石崖沟的密林深处找寻。我一边往里走,看着太阳西斜很厉害的密林,没有一个行人,也几乎看不见牛羊等活物,一边壮胆似的胡吼了几嗓子;果不其然就在峭削的岭梁那边,传来了我家牛儿熟悉的哞哞声……紧着步子抄近路翻过山岭,那牛儿竟欢欢地见到亲人似的往我跟前走。我来到牛跟前,看着肚皮充实的牛儿,估计是它贪吃肥草而离群走失了。观察着脚下的处所,从原路返回的话要绕大圈路,从这里不远就可以下到白石崖沟底的路上。

开始那牛不熟识路,是我走在前面,拨开草丛引导着它往正路边接近,后来有了明显的路的痕迹,牛儿就自己在前边开道领头了。走到手扒崖跟前,牛却突然停下来,粗壮的四条腿有些打闪闪,不敢再前行;我自己先蹲身慢慢手脚并用挪过去,然后折撆一根树秧的嫩秋条,伸过去导引牛儿往前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过了巉岩险道。这时夜幕已经低垂,更别说背阴坡里光线很是昏暗了,牛儿也是归心似箭地在我前边奔走。前行得正欢实着,牛儿突然一下惊悚,四蹄紧收,前腿顶起的肩胛与后退支撑的髋骨同时撑起,鼻孔里喷着一股一股带着热焰的草腥气。我一下警觉起来,也感到脸面上像被一把稀浆糊抹过一样,定睛一看,额地活爷呀!那是一条酒瓶粗的乌梢蛇,正从沟涧下的崖壳里溜出来要越过窄路,不期被牛挡住,它便发怒似地,扬起尺巴高的头往路上拱,我的头发一下子竖起来了,憋压着小股出气;牛儿外侧两蹄不断踢踏,蹬落了路边石块土灰,内侧牢牢地护住我,那大蛇见犍牛不相让步,只得出溜下坎楞下去了;稍事歇缓,再不见藤蔓枝摇草动了,我们才轻缓地走过去。到了杨家碥宽展处,我才感到被汗湿的衣服冰凉冰凉,好在这里遇上了走山返回的人群,我才心气平和的伴着牛儿回了家。

过了好久听人们闲谝,说道白石崖沟里经常出没一条伤害过小牛大羊的蟒蛇,原来这次让我们遭遇了。人们常说,牛尽管高大粗笨,可它却最有灵性。通过这次经历,我真真感受到了,真是多亏了我家这条犍牛呀!

不亚于一次丛林历险的找牛经历,至今我都不敢提起。

麦地沟和凉水泉

从登台岭一直向北就到了硙儿口,硙儿口深处就是三道河;从三道河直上北,翻过中咀坡,那就是由麦地沟和凉水泉联接在一起的黄家山,口语又称“黄山里”,是我们北边山里最接近山口的有人聚居生活区。

黄家山紧处在黄大垭七谷堆峰下的一块缓坡平地,三二十户人家、二百多亩坡地水田,40多年前那里是前山大队的一个生产队。在晴日里站在中咀坡顶向北低俯或平视,或是从七谷堆峰向南俯瞰,只见这里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田地次第错落、又能块张连片,池塘如镜、桑麻郁郁青青。去往黄家山有三条路,一是直上翻越中咀坡,再是从西边绕过杨家碥、到麦地沟口沿东北方向斜上,第三条路是从夹夹石戳东北方向,经大崖沟顺手倒拐到达凉水泉。

很久远年间三道河里边有三件宝贝,曾经都是灵异的黄金活物,后来被西方来的喇嘛盗取,此后都变成了石头。就在杨家碥到麦地沟口的路边有金鸡窝,在中咀坡顶有灯盏台。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湟水泡天,平坝地里人们的家园都被淹成一片汪洋;幸免于难的人携家带口只好朝着高梢的天台山脚浅坡丘陵地带族居,山外挤不下了,后边来的就朝里边浅山钻,许多人就看中了有着大片平地的黄家山、麦地沟。那些流民安顿下来,搭建窝棚、草舍,开荒种地,渐渐地过上了安定祥和的生活。农人们每天听到几声雄鸡的啼鸣,出门耕作;晚间在星辉的映照下回家歇息。日子久了,人们发现每早打鸣的公鸡都不是自家喂养的叫鸣鸡发出的声音,而是野外远远传过来的声音;还发觉明明每天傍晚或入夜了,山村或是巷陌也是一片豁亮,那光也是从远处中咀坡照映过来的。

这里的族长先前在城里做过生意,心里总爱盘算发财富贵小九九。他通过神巫问信打卦,知道了这清晨叫鸣的公鸡和夜晚照亮的灯盏,都是上天专门送给这一村遭过灾难的人的福物,是天宫里玉皇大帝桌案上的金灯盏和凌霄宫外司晨的金鸡。这个贪心的族长暗访到一个游走江湖的喇嘛,合伙要盗取这两件宝物。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子夜时分,族长引着喇嘛到了黄家山麦地沟,喇嘛被两件神物所惊呆,一时贼心乍起;真是贪心货遇到狠心贼,族长被喇嘛杀害沉尸沟涧,当喇嘛独自下手盗取金鸡时,金鸡半夜被惊醒,用翅膀扑打、利嘴钳啄盗贼眼睛,并发出半夜惊鸣;喇嘛仓惶应战,失足跌落山崖。当村人们赶到时,金鸡成了石块;再抬头远寻灯盏亮光,也已熄灭,村人赶去观看,也见坡顶上一块石头灯盏式样立放在那里。

后来村人们知道真相,深深体会到做人要厚道,要长久生存,不但要和善处人,更要有和睦处物、达到天人合一的情怀。自此后,黄家山这一方水土滋养出耕读传家、积善储福的一山百姓,他们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历经百代千年。

在我知晓事后,知道有个年长我几岁的黄家山麦地沟青年夏子元,是出山到我们公社中学读的书,后来参了军,复员后在他们前山大队担任支书,在乡民里口碑很好。再后来我就出去上学工作,十多年前吧,黄家山、麦地沟一代的山民,异地搬迁到平坝里去了;夏子元现在做着什么,也无从而知。但我坚信,承袭了麦地沟千年乡村厚道流脉的他,定然会过得很好,甚至于发展极其不错的。

黄家山的左侧是麦地沟,它的右侧也是一块风水宝地,名字叫凉水泉。记忆之所以深,因为那里有着常年四季汩汩流淌的泉水,还住着我母亲的堂姐。她是我二外爷的长女,还在旧社会时嫁到很是富足的凉水泉陈家。那时我舅舅家那一块的人,往往称呼我堂姨“山里姑”,称我母亲“山根哒姑”。

有这样的一个姨姨在山里,某几次上山割柴草或是挖药材,下半天肚子饿得受不了了自然就到姨姨家打个尖。临了离开时,还要硬塞给一些她家的核桃、干豇豆等干货,或者是一小方块腊肉,喋喋连声地要我转告母亲来她家耍。在40年前那个缺吃少穿的时期,这些关爱很是充实了我们一家人的肚腹,也温暖了我们的心怀。

记忆最深的是十四岁那年暑假,我和同村伙伴们去她家北面七谷堆峰挖药材,半中午时分,猛然听见山下有妇女的哭冤家(当地妇女一种有着韵调的专对亲人故去的哭声)声。仔细一听,声音从堂姨家西边与黄家山交界处的池塘边传来,而且她的哭音里有着“马娃马娃”的呼叫,我一下惊呆了。因为马娃是堂姨的小儿子,属马,与我小一岁,估计是在池塘里凫澡(玩水洗澡)淹死了。我停下挖药,跟同伴打声招呼提前下山,到了堂姨家,果然见被捞起来还浑身湿淋淋的马娃躺在一块门板上,

姨夫和村里其他的男人在干榄屋檐上翻找木材准备小棺材,另几个邻居女人们在马娃姐姐带领下整理马娃生前尚好的衣服。我过去劝了几句堂姨,姨夫也让我回家告知母亲这个事情,并托我顺路去舅舅家报个信。

傍晚时分,得到讯息的舅舅家几个人,走我家门前过叫上母亲一起去了凉水泉;我因为次日要上学,就没有去。

马娃咋安葬的,此后山里姨家都是如何继续生活的?包括后来移民搬迁到了哪里?现在都无从得知。那份从凉水泉里流出的亲情,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而漫灭了,至今遗憾不已……

                漆树沟和马鞍寨

从登台岭一直向北就到了硙儿口,硙儿口深处就是三道河;进了三道河向西北一里许就是杨家碥,从杨家碥往白石崖沟方向走几步,就会看见一个狭小的山沟,那就是漆树沟。

漆树沟是白石崖沟背阴坡与马鞍寨斜阴坡交汇的狭长山沟,自然那里杂树丛生、林木茂密,整天都是“树林阴翳、横柯上蔽”的感觉;涧沟里的杂树中,更多的是不成林的漆树,我们这里人不掌握割漆技术,漆树也低矮细小,吸引不了外来的割漆人光顾,农人们到这里主要还是割柴、晒草。那里路道很不好走,高挂在崖头的羊肠路上,只是偶尔的岩羊、羚牛出没;因而沟涧的上半部柴草就比较茂盛,我的父亲、大哥有时就要去那里割柴。

不想我的大哥对漆毒特别敏感,有一次大哥从漆树沟割柴回来,竟中了严重的漆毒。我们这里人把中了漆毒叫“害了漆瘙”。其实,所有人接近漆树后,都会中漆毒,只不过轻重表相特征不同罢了;有的人很是轻微、或是感受不到痛苦,有的就很严重;更有甚者会中漆毒要了命,甚至还听说有的人梦见漆树、或是听别人口里说过漆树这个词语,也会害漆瘙的。

那次我大哥随几个壮汉去漆树沟割柴,回来的路上就感觉头脑憋胀,脸面上就像有一兜浆糊浇上了,硬撑着把柴担回家,就躺倒站不起来了;有经验的堂哥一看大哥担回来的柴捆子,发现里边捆扎了几根漆树枝条,知道大哥中了漆毒了。堂哥赶紧让我的二哥去门前石坎下,割回来“见肿消”苗蔓,熬好汤水给大哥通身清洗,并躺在通风透气的廊檐槛上,口服了一大碗老劲儿很足的酸浆水水,后来就慢慢缓解了。

还有一次,那是大哥成人后的一个三伏天,他去银洞沟挖连枷条,当绑扎好两个做连枷的竹棍捆子,要就地取材一根粗细适中的杂树棒棒当尖担穿过竹捆担在肩上,偏偏他没有注意到(也许他识别漆树感观不强),反正竟错误的用漆树棒把连枷条担了回来。由于这次他直接接触了漆木,而且漆木棒沿肩头、脖项长时接触,所以这次大哥害漆瘙就极其严重。整个头脸胀大了一大圈,双眼挤成了紧缝缝,嘴角和鼻孔也管不住地有汁水流淌;全身,尤其是下身处,布满了顶上亮白脓眼的红疹。我们家人们还是用上次的土方法洗身,还是不见缓解,母亲打发我赶紧去请老中医舅舅来救治。舅舅到了以后,看过大哥的症状,安慰我们一家人不要惶急,说他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就问谁家正在修造房屋,去找些干爽的松木刨花、木片,让大哥清洗净身后躺在刨花木片堆里;干爽的刨花木片能够很快吸收、散解病人身体里的毒素,这是一个古方,应该有效果的。然后舅舅又给大哥开了一剂驱散体内毒素的中药,第二天大哥的症状真是缓解了。这真是神效呀!也因此,后来母亲把我的二哥送到舅舅家学中医。

漆树沟一侧的马鞍寨,那形状凸出来极似一道帝王的冠冕:冠身高直,冠顶铺展开,前高后低,檐头的树木藤蔓,远看很像王冠上的琉冕。冠身后沿怀弯处,是一处龙池风穴地。

传说2000多年前,有一户王姓大户遍访天下有名风水师,踏勘到马鞍寨这里,指出了这个旷古少有的神穴,王家人在此安葬了他家太爷。此后王家不断发达,累递出了很多达官显贵,到了第三代王曼被封新都侯,他的姐姐不但入宫当了娘娘,而且还被封为孝元皇后;等王曼的儿子王莽成人,承袭父亲爵位,他谦恭俭让,礼贤下士,在朝野有威名;在西汉末年乱世里,权倾朝野的王莽却觊觎神器,篡政建立新朝。这下震动了天地,玉皇大帝派太白金星调查王家根基来路,知道了王家之所以权势熏天以至于乱国背汉,是因为他家祖上埋葬龙穴;为天下苍生和大汉未完的基业考虑,玉皇大帝施念咒语催让前边低于马鞍寨的大坪寨一夜间长高千尺,远远高出马鞍寨,压住了龙穴的风脉望气。果然,10余年后炎汉刘氏力量崛起,刘秀剪灭王莽,恢复汉朝,建立东汉,使得大汉王朝继续延展200余年基业。

此后还有传说,马鞍寨那里埋坟,后人即使不能尊王坐天下,仍然可以出相入将;但邪乎的是每每有人去埋坟,本来是山地土壤,却坚硬如铁刨挖不出坟坑,改用把棺材用石块支垫起来,支垫的石块会无数次垮塌,甚而那里涧沟岩石常年渗出流水,使得被葬人处于一片水泽雨帘里。这样一些时间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此安葬祖先人了。那里的石质千百年衍化,成了蜂窝状密孔、不断有水流滴渗的太古石了。

传说是否靠谱,那是一种人们敬天畏地、嫉恶护善的美好心愿体现了;只有马鞍寨下的太古石被远近的人群采挖去做盆景、造假山,那蜂窝孔状的岩崖,滴渗出源源不断的涓流,汇聚成河、成江,奔流到了远方……(来源《汉风》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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