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尘静茶美时年岁,任凭山色幽花老。今日大寒,第一场雪已消散无踪。气温回升,冬阳暖暖, 此去经年,芳华如梦。
王“茄子 ”
茄子通体紫色,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乌七八黑,在蔬菜里面不怎么受人待见。被叫做x茄子的人,一般来说必有某项遭一众朋友鄙视的恶习。夫的这位朋友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酒量一般,逢喝必醉,醉了还扯着嗓子喊没醉。耷拉着脑袋不肯家去,拽着主家要酒喝。白酒,黄酒,药酒,有酒就行。其时已尝不出在喝什么,就是贪着杯。几次三番,男主人失去了耐性,女主人添了几分嫌恶。“x茄子”就这么叫开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着实让我“惊艳”了一番。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制服,发型三七开,皮肤白净,浓眉大眼,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带点宁西口音,软软糯糯。说的话也很中听,显出有文化有教养的样子,让人很是舒服。他毕业于省城财经学院,现下在银行上班,是一个储蓄点的负责人。每天打卡上班,吹着空调,数着钱,配有两个手下,一年四季福利丰厚,是90年代初期,掏得出红钞票的人。为人也很大方健谈,算是夫友里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一位。因此我俩结婚的时候,他客串做了我们的司仪,整个婚礼过程主持的有板有眼。礼成,我俩多敬了他两杯酒以示感谢。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茄子”,至少不是那么贪杯。他有一个颇为富有的岳父,一个热情爽朗的俊媳妇,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一处带院子的两层小洋楼。虽说是跟岳父岳母合住,倒是相处融洽,典型的富贵闲人一个。
时间逼近千禧年,社会经济空前的繁荣。头脑活泛的或做实体,或炒股炒基金,行政事业单位人员也涨了工资,县城人民的生活水准不知不觉提升了。提升之余,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也相对提升。作为汉水源头的明珠,于是乎关停了一些欠环保的中小企业,一批工人下岗或转岗。王生供职的银行权衡了经济利益,决定撤到市里去。这就牵扯到本县职员的去留问题,原则上可以跟随总行调任,也可以自愿买断工龄。“买断”这个说法很时髦,参与其中的人就更时髦。王生徘徊许久选择了买断,据说拿了好几万块,从此与银行再无瓜葛。这份胆识让人瞠目,那笔钱更让人眼热。毕竟,“万元户”一直就是人们艳羡的,何况好几万元。刚刚买断的光景,他走到哪里都有赞叹声,并关切的询问他准备做点什么,是自己投资做商业还是到沿海城市闯一闯。嫂子也笑眯眯的看好他,觉得高材生哪里都有用武之地。我和夫惊讶之余也有些担心,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闲散惯的,前路迷茫哦。但我晓得的,他想争口气,尤其在妻儿面前。
带孩子的时光总是弹指一挥间。一天下班推门而入,见夫与人小酌,客厅酒气冲天。王生依然西装革履,只是头发长了,蓄起了胡子,眼神有些混沌。几年没见好奇心顿起,便交谈起来,他已然醉了,语无伦次。醉言醉语中了解到高生的确南下了,只是学历不高又不愿折腰,做过商品推销,甚至同城快递员,骑着自行车在繁华的都市挥汗如雨。但这差事苦了点,于是今年回来了。目前在帮一个体老板看猪场,一并喂喂猪,打扫打扫卫生。新近离了婚,大多住在山里。与曾经的春风得意相比,他身上的锐气没了,说话也藏起了锋芒。我与夫陪了很久才劝动他回家。看着他们摇摇晃晃的身体,想起那些欢谈的日子,有些怅惘。时间的节点上,哪里出了岔子呢?
回城的他经常过来喝酒,一喝就醉,醉了还喝,闹腾到很晚。夫怕影响孩子学习,影响我工作,就有意地推说不在家,疏淡了些往来。最近见他是在我祖母的葬礼上,他相跟着来帮忙。和夫的几个朋友守夜两晚,也醉了两晚。听说如今在外租房住,给一处鱼塘看鱼池。夫说这个王茄子,就是个“烂茄子”。谢客宴上,就没敢喊他,醉了实在是婆烦很多人。
王生虽然出身农村,但高校经历让他见多识广,多年的工作历练也可说是游刃有余。唯一显见的,是他嗜酒如命和好逸恶劳,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因果。一手好牌打烂是人生常态,一手好牌打好还是需要智慧的。这翩翩书生转眼成了油腻中年男,让人怅惘良多。。。。。。
李“大师”
夫友中他是最其貌不扬的一位,但也是最迷之自信的一位。高中肄业,身高满打满算一米六五,面色紫红,青年秃顶。刚从夫友圈里认识他,我差点喊成了“叔”。这个名号是我给他起的,因为他擅长工艺美术。
他17岁顶父亲的班进了某局下属单位,主要任务是养护道路。但李大师却早早停薪留职开了一间装潢店。承揽县城招牌灯箱、单位横幅、警示标语的制作。单位隶属省管,薪资不菲。但他却义无反顾“下海”,目标稳准狠,有头脑,有闯劲。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也常去叨扰他,给我做几个艺术字,裱一块学习园地等。他很客气,也很热情,一般不收费,或者象征性的收点材料费。经常看他拿着卷尺,这量量那画画,制作出一块块各具特色的招牌、展板。他脸上笑眯眯的,时常挂着红晕。也时常招呼夫过去喝两杯,言谈之间极尽傲娇。他的店开得早,又值商业欣欣向荣,生意出奇的好。不几年又是他率先引进自动刻印机,只需在电脑上设置好字体字号,那美观大方的字们便从机器上鱼贯而出。这时候切割好底板,一粘一贴,再做好边框设计就OK了。多出来的时间就练练毛笔字,喝喝小酒,好不惬意。及至三十岁边上,买了回迁楼,娶了一位二十芳龄的美丽女孩,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娶妻生女后,装潢业手稠起来,他乐呵呵回单位上班去了。李大师的人生,自由奔放,在我眼里堪称完美。
前年正月里,我一从妈妈那回来,就看见沙发上端坐着李大师。面色红润,眼神热烈,穿着一身黑色的猎装式棉服,帅气值直接提高了一个八度。此时的他正和夫侃侃而谈,声音铿锵有力,字句间自信逼人。一问之下才晓得他竟然自断后路,成了一名“北漂”,现在北京一家金融公司工作。租住在北京国贸附近,一间小房,厨房卫生间公用,一个人做晚饭吃。“每天早上啊,夹着公文包和街头熙攘的上班族擦肩而过,间或买上一杯豆浆、一个煎饼果子,你会觉得你成了北京人中的一员。买早点都拿手机支付!瞧,我这衣服是李家村淘的,牌子阿玛尼,不到两百,物美价廉吧?我平时的工作就是组队谈生意,做方案,出外差。坐着飞机、高铁跑来跑去,人家能干的我也能干。北京就是好啊,我都后悔没有早几年出来!国贸附近有很多高校,那些美女也一般。对了,你们女儿颜值这么高考北影吧,到时候我可以帮着照看。你们一定要出门看一看,真的,出去你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和夫调侃他,你就没想过在那边买套房,再娶个二房?李大师连连摇头叹息,唉唉,可惜我老了。那一席畅聊让我和夫有点感叹,外面的世界在不同的人眼里是有多么的不同啊!我们虽然是去过广深旅游短住,但那毕竟是客居,没有归属感。而李大师,年逾不惑竟然活出了新境界。
去年近年关,李大师早早回来了,还嚷嚷着要请我们吃饭。他和夫喝着光蛋子酒,谈自己又涨了工资,除了寄给妻儿生活费现下有了结余,试着做了几笔短期理财赚着呢。“前几年刚出去,挣钱少,还要付房租还房贷,都不好意思回来见兄弟伙。你们都是我从小耍大的姊妹弟兄,家里有事还是得仰仗你们操心帮忙。”我这才知道他回来给老父办周年酒,一并和大家增进感情。我们问他还走吗,他说过了十五就走,再去挣几年钱回来。他在侄儿所属公司谋职,但却是凭自己能力吃饭。侄儿有车有房,身家几近千万。言辞间一再后悔自己前十年没有听侄儿的劝说,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虽然在小县城里比下有余,但却是井底之蛙,浑浑噩噩半生。
李大师酒喝得有些高了,眼圈已是红红的,但从里面投射着的烈焰依然灼热。忆及那些年,夫友们一起烫火锅,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操办彼此的婚礼,一起埋葬仙逝的老人,一起走过共有的芳华,几多感概,几多留恋。他们在冬夜里,为友情和往事一次次碰响酒杯,我羡慕亦感动。在年届知天命的年纪,李大师找到了自己的“天命”,延续出了一段别样的“芳华”。
送他出门时,他兴奋地说我在北京无聊了开始学习山水画,中国画手法独特,挺有意思的。我说,你有这个潜质,改天练好了送我们一幅。李宗盛曾经唱到“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我想他也这样跌跌撞撞过,此刻这驿动似乎也撞进了我们的心里。(来源《汉风》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