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炎刘此地开,登坛国士果奇才。
陈仓度后秦方定,火井燃时楚已灰。
水咽波声思上将,城临老树伴崇台。
忠魂恸共寒烟散,挂甲亭前春不回。
这是清代著名诗人前人咏汉中拜将坛的诗句。拜将坛、古汉台、饮马池是汉中遐迩闻名的西汉三遗址之一。公元前206年,汉王设坛拜将,拜将盛典之坛是刘邦统治集团的决策之地,英雄聚会之处。拜将坛是刘邦不拘一格,任人唯贤;萧何慧眼识珠,荐贤举能;韩信才华初露,国士无双的象征。它还是神州第一对《登坛对》的诞生地。“留此一抔土,犹为汉家基。” 拜将坛是刘邦集团兴汉灭楚的誓师地,是西汉王朝卒定天下的发祥地。对于西汉王朝来说,汉中拜将坛具有划时代意义,它象一座丰碑,巍然屹立。古往今来,无数志士仁人来此凭吊先贤,揽胜怀古。基于此,弄清它的确切位置,还历史的本来面目,十分必要。
近读《城固文史》第十五辑《古韩信台考》一文(以下简称《考》文),学到不少知识。作者陈孟林先生首先引用我国古典文献《水经注》载:“湑水流南,经大成固北,城乘高势,北临湑水,水西有韩信台,台高十余丈,上容百许人。相传高祖斋七日,置坛,设九宾礼,以礼拜信也。”“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就国,听萧何计,择日斋戒,设坛具礼,拜韩信为大将。” 该文结论,城固韩信台就是拜将坛。其次,作者引用唐代诗人岺参诗:“汉王城北月初霁,韩信台西日欲斜”;和城固知县杨箕峰诗:“君不见汉王高建拜将台,今日登坛兴壮哉”,“登坛不是萧侯荐,高祖何缘得见奇”; 以及无名氏诗:“将军年少喜登坛,耿耿忠心一寸丹”来佐证,以上诗人也说,城固韩信台就是拜将坛。
《考》文作者进一步说:“至于汉中的拜将坛,它与城固的韩信台属于同一历史时期的两处西汉遗址。一为高皇所设,一为韩信所筑;一为拜将权宜,一为兴汉灭楚大计。其坛本亦无存。民国22年(1933),冯玉祥将军驻汉中时,根据《府志》(应为《汉中府志》,引者注),在汉中南门外重建了汉大将韩信拜将坛,并为树碑题诗:“盖世功名三杰并,登坛威望一军惊。” 民国27年(1938), 祝绍周任汉中警备司令(当时,祝绍周任鄂陕甘边区警备总司令,引者注)时, 将坛上砖栏易为石栏, 并树碑题诗。解放后,在市政府的重视下,又增建了北坛。
《考》文作者引经据典,说理充分,旨在阐明北魏地理学家、散文家郦道元(?~527)所撰《水经注》中,关于韩信台就是汉王刘邦拜韩信为大将的场所。从公元前206年至今的2200多年,亘古不变。今汉中市汉台区的拜将坛,只是民国22年(1933)由冯玉祥将军驻汉时修建的赝品,以后又两次整修。
值得一提的是,郦氏《水经注》中关于“韩信台”的记载,迷惑了不少学人。早在20年前,笔者供职于汉中市(今汉台区)地方志办公室,组织编纂《汉中市志》期间,汉中师范学院(今陕西理工学院前身)历史系一位作者,在《陕西史志》上发表文章,内容和《考》文如出一辙,称“城固韩信台就是拜将坛”。当时,一位汉中市志编委会领导严肃地说,我们必须弄清这个问题,志属官修的信史,不能以假乱真,否则对不起历史,对不起社会,对不起读者。为了弄清这个问题,笔者当时就本着学习的态度,游弋史海,查阅资料,筛选甄别,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现在,将新旧资料合并整理,结果证实,《考》文关于“韩信台就是拜将坛”结论难以成立。故陈述己见,求教于方家,并与作者商榷。
一、典籍辨谬误
《考》文称,民国22年(1933),冯玉祥将军驻汉中时,根据《汉中府志》,在汉中南门外重建了汉大将韩信拜将坛。事实并非如此。据《汉中市汉台区军事志》载,冯玉祥将军驻汉时间,实际为民国11年(1922)1月上旬,冯玉祥部与陈树藩部战于汉中。冯玉祥将军驻汉期间重建拜将坛,纯属《考》文作者主观臆断,并无史料依据。以笔者所查典籍资料证实,关于汉中拜将坛址的记载,首先可以追溯至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并非近代。
北宋,文学家、史学家乐史撰《太平寰宇记》,被称着宋代地理总志。在该书卷133,南郑县(治今汉台区,下同)条下载:“拜将坛,汉高祖初为汉王,欲东下,拜韩信为将,因筑此坛受命。” 这段文字说,汉高祖刘邦来南郑就任汉王后,欲灭楚霸王项羽,筑拜将坛,拜韩信为大将,此坛是韩信被委以重任之处。另一位史学家乐史(930~1007),抚州宜黄(今属江西)人,初仕南唐,后为宋平原主簿,官至职方员外郎。在一千多年前明确指出,拜将坛在南郑县,并非在城固。
南宋,史学家郭居仁撰《蜀鉴》云:“汉王至南郑,拜韩信为大将。” 另一位南宋史学家王象之撰《舆地纪胜》卷190,人物,李固条下载:“汉史称,高祖拜韩信于南郑。今信坛、固墓皆在南郑。” 这两位史学家明确告诉后人,汉高祖刘邦在南郑称汉王时,在国都南郑设坛拜将,拜将坛就在南郑。东汉,三朝太尉李固出生地柳林镇,从汉代至新中国成立均属南郑县管辖,1958年才划归城固县隶属。王象之明确写道,拜将坛在南郑。
二、诗人解迷津
古代,往来汉中诗人笔下涉及刘邦决策地、登坛拜将处作品众多,诗作可以解疑柝惑。
唐代,任过汉南(汉中)从事的著名诗人胡曾,在《汉中》一诗中写道:“荆棘苍苍汉水湄,将坛烟草覆余基。适来投石空江上,犹是龙颜纳谏时。” 作者胡曾当时看到的拜将坛则是荒草覆盖。该诗证明,至少在唐代时,拜将坛已在南郑。
北宋神宗熙宁中(1068~1077),被称着“宋诗开山祖师”的北宋诗人梅尧臣,在《送李中舍袭之宰南郑》一首中,有“苍烟古柏汉高庙,落日荒茆韩信坛”的诗句。该诗标题已道明,作者送挚友李袭之来南郑任县令,所咏景物不言而喻即在南郑县内。汉高祖庙在汉江南岸,与汉江北岸的拜将坛隔江相望。
南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爱国大诗人陆游来到抗金幕府所在地南郑,写下不少诗作。《剑南诗稿》中也有几首诗提到拜将坛。《山南行》一诗中有:“将军坛上冷云低,丞相祠前春日暮”。《梦行南郑道中》一诗中有:“将坛坡陀过千载,中野疑有神物护”。《南郑马上作》一诗中有:“落日断云唐阙废,淡烟芳草汉坛平。” 这首诗下作者自注,南郑“近郊有韩信拜大将坛”。陆游诗作已标明,拜将坛就在南郑。
明代,题咏汉中拜将坛的官宦、诗人较多,其中著名者有,明正德年间(1506~1520)汉中知府张正蒙,同一时期的吏部提学副使何景明,还有张潮、张正蒙、侯居坤、张炼等。
清代,为汉中拜将坛题诗者有郑日奎、前人、黄作棣、张炳蔚等。有称赞明主刘邦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有称颂伯乐萧何荐举贤能,更多的则是赞扬兵仙神帅韩信,为汉王朝建立立下的丰功伟绩。恕不引用作评。以上诗人咏叹的拜将坛均在南郑,且写作时间均在民国之前。
三、方志明真伪
地方志早已弄清了汉中拜将坛的位置,且论证了《水经注》中记载的失误。据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二月,南郑知事王行俭成书的《南郑县志·卷十·古迹》“拜将坛”条下,在引用《水经注》关于城固韩信台记述原文后说:“是拜将坛又在城固。以意断之,当在南郑者为是。” 这位南郑父母官开宗明义说,拜将坛不在城固,而在南郑。并阐明理由充足:“时汉王都南郑,拜将必欲国都。且台、坛有别,台必筑土崇高,坛则起土为埒而已。古命相拜将,有设坛席之文,未闻筑台。《史记》固云,设坛具礼,不曰筑台也。是拜将坛当在兹地(南郑)”。这段文字说,如此隆重的拜将盛典不可能离开国之都城南郑,而选在城固。且拜将盛典只能设坛,不曰筑台。坛,土筑的高台,古代用于祭祀及朝会、盟誓等大典;台,平而高的建筑物,一般供眺望和游观所用。只有“坛”才会是拜将的地方,被称为“韩信台”之地,不可能“设坛具礼”拜将。故韩信台不能与拜将坛相提并论。汉王设坛拜将,其台称“汉王台”尚可,称“韩信台”者另当别论。称韩信台者,台为韩信所为,韩信怎么能为自己筑台,请汉王拜其为大将?
又据民国10年(1921)七月,南郑知事柴守愚撰《续修南郑县志·第五卷·古迹》“拜将坛”条下载:“《康海记》(为拜将坛整修后写的碑文)在郡城南门外,附城堑。《史记·淮阴侯列传》,汉王欲召信拜为大将,萧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去也。王心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该志也引用乾隆《南郑县志》上述文字,来说明南郑拜将坛才是汉王设坛拜将处。致于“城固东境之(韩信)台,或(韩)信与汉王部署诸将处耳。明嘉靖(应为“正德”)间,副使吕克中尝筑亭坛左,镌刻诗章,康海为之记,今废。”
《康海记》即《拜将坛记》。是明正德十四年(1519)十月初一,武功人康海,(字德涵,号对山,弘治进士第一,授撰修)为拜将坛整修后所写的碑文。
明正德四年(1509)以来,四川农民起义军转战汉中,清廷派统军大员来汉镇压。陕西按察使抚治副使吕克中来到汉中,看到拜将坛荒芜,予以整修。并在坛左(面向东,坛左即北)增建“挂甲亭”,即后来所称“拜亭”(此亭并非考文所说,解放后人民政府新修)。竣工后,由康海撰《拜将坛记》碑文。《续修南郑县志·第七卷·艺文志》有该“记”全文,摘录如次。其文起笔便指出汉中拜将坛修建时间和位置:“汉中,故有高帝拜将坛,在郡城外附城堑,实淮阴侯决策之地也。” 接着阐明它的意义和作用:“夫英雄之会,圣贤之业,其迹虽远,其教最长也。” 以上方志记载,至少在500年前,拜将坛就在汉中。并非《考》文作者所述,在至今80年前的民国22年才修建。
四、省府下定论
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汉中拜将坛整修共有5次。即明正德十四年(1519)、清嘉庆十三年(1808)、民国31年(1942)、1985年及2007年。需要说明的是2007年第5次整修,汉中市和汉台区两级人民政府整修拜将坛,拆除原南北大门外,全面设计扩建。次年竣工,占地面积50500平方米,围墙高耸,院内建筑物古色古香,雄伟壮丽。2008年9月16日,整修后的拜将坛被陕西省人民政府确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是省政府对汉中拜将坛即是公元前206年,汉王刘邦拜韩信为大将之处的肯定。设想,如果城固韩信台就是拜将坛,那么省政府是不会作出上述决定的。
那么,郦道元《水经注》中,关于城固境内相传韩信台就是汉王拜韩信为大将之地,又作何解释呢?带着这个问题,笔者请教了汉中文史界老前辈。他们指出,《水经注》中的这段记载,不是今天才被《考》文作者发现的,古今学人都有研讨,但是,一直持否定态度。郦氏为《水经》作注,不可能事必躬亲,有点错讹也在所难免。对《水经注》,前人有“详于北,而疏于南”、“多有臆断”等评论。书中对汉中一带山川河流的记述,就有几处错误。不过,郦道元治学还是谨慎的,在记述城固韩信台时,用了“相传”二字,同时,保留了“置坛拜将”之说。
据唐宪宗元和八年(813)成书的《元和郡县图志·兴元府·城固县》条下关于韩信台的记载:“城固故城,在城东六里,韩信所筑。” 清嘉庆《汉中府志·卷六·古迹》城固条下载:“韩信台,城东五里,云淮阴侯所筑。” 这些史料说明,城固韩信台当为韩信所筑,并非刘邦所筑。这也反证韩信岂能自己筑台,让汉王拜他为大将?韩信台是韩信被拜为大将后,实施汉王韬光养晦策略,率大军离开国都南郑,在城固操练兵马时所筑的高台。
综上所述,《水经注》中写韩信台“相传高祖斋七日,置坛设九宾大礼,以礼拜信也”的这段论述,确实给后来治史者带来不少麻烦,从明代至今,考证不断。以此看来,《考》文作者受郦氏误导,堕入坛、台不分迷雾,便不足为怪了。结论是肯定的,居于今汉中市汉台区风景路北的拜将坛,就是当年汉王刘邦设坛具礼,拜韩信为大将之地,别无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