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小镇上的人多会去立石寺,更有善男信女三十儿晚上便在寺里包素饺子煮面汤,守岁为神灵敬献第一柱香。
立石寺建在小镇西边一座平缓的大山脚下,背倚葱郁大山,面朝淙淙河流,自有一番灵气。寺不大,正殿前方赫然立着一块石碑,悉数记载善人捐资建寺经过,“立石寺”之名亦由此得来。寺内的佛像均为泥塑上彩,每年三月份请匠人修缮一次。照管香火、供奉的是几个虔诚的老者,他们在家时大都孤身一人,有的常年在寺内看护,有的闲时兼顾农活。寺外开辟了一块菜园子,山上可拾到柴火,其余的衣食来源靠善人们供给。
小镇上有几个集会照例是从这里出发,春节耍社火便是头一个。正月初一,上香敬佛自不必说。初二,一早就有各村张罗社火的艺人聚在寺里商议布置,安排停当,一条浩浩荡荡的社火队就齐整了。在寺内统一用过早饭,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善人敬香、请神、念祝词,而后鞭炮一响,锣鼓齐鸣,社火队出发了。
从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下来,刚入街口,就有人在自家门前鸣炮迎接,谓之迎神。龙和狮摆开阵势耍起来,高跷绕着社火台子边走边扮各样滑稽动作,逗得大人小孩捧腹不止。也有人早早站在路边,手里提着腊肉,见社火一到,就把东西放入狮子口中,引狮子上他家去,看热闹的人把他家门口围得严严实实,对主人来说,这实在是既喜气又体面的事情。
一连五天,社火队走街串巷,把神的福祉带给每家每户,待到正月十五好好热闹一晚后,再将一应用具收拾归置放回寺内,等送瘟神时再用。
正月十六,送瘟神的日子。晌午饭后,隐约听见敲锣声,送瘟神的队伍开始准备:把耍社火时扎的龙形竹架、灯笼架和所有纸糊的物件从寺里齐齐拿出来,扔在一辆架子车上,再有几个人头戴鬼怪面具跟在车后,一人敲锣在车前引导,走过每家每户时拖长声音喊道:“送——瘟——神喽!”各家赶忙将备好的香烛纸裱放在车子上,一路下来,车上的东西堆得山一样高。敲锣人在前开路,引队伍直走到河坝一荒凉处才停下,口中念念有词,把车上的东西分成几个小堆后点燃,待火势变大再把戴着的面具投入火中焚烧,借此烧掉邪魔祟气。火势渐小时,老人、孩子便从火堆上跨过去,据说可以除病消灾。火堆化尽,送瘟神的仪式就结束了。
这之后,小镇人的生活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直至农历三月三。清明时节,一连三天,立石寺搭台唱戏舍斋饭,引得方圆几十里的人们聚在这里,爬山、踏青、听戏、逛庙会。小贩们瞅准时机,把山路摆成一条街,什么水糕馍、油糍粑、核桃饼,这些平日常吃的东西仿佛变得格外香;还有孩子们喜欢的面人、棉花糖、丁丁糖、绞绞糖,只需花几角钱就能让他们一路上欢快起来。与年轻人说说笑笑结伴上山不同,老人更愿意在戏台子下坐上一整天,陪老伙计们听戏、喝茶、聊聊天。戏台子是用木板简单搭起来的,底下几排长凳,不够时用土胚替代,戏班子是专门在乡下赶场的那种,不讲究行头,只唱老戏。尽管如此,老人们仍是手捧茶碗听戏入迷,其间又有孩子们追逐嬉闹,还有两餐斋饭可吃,另是一番乐趣。
入夏,寺里便清净许多,通常只留一人看护,间或有一二人来烧香还愿,陪看护人说说话,在寺里坐会儿。偶有爬山回来的人在寺里歇歇脚,讨水喝。周遭很安静,即便不是高声说话也衬得声音特别清晰。
住在偏僻地方的人总是对山、对水、对灵魂有一种强烈的敬畏之心,就像小镇上的人们相信灵魂是可以召唤回来的。若家中有久病不愈的孩子或外出未归又音讯全无的亲人,上了年纪的人便会提出招魂的法子来。扯几尺红缨布扎成个人形,由家里年长的妇人带着上山,一路上不与同行人说话,到山顶后,将布人挂在大树上做替身,妇人转身走在前边喊着要招魂人的姓名边下山,后面跟着的人一路上答应着“回来了-----回来了”直至回到家里,剩下的日子只有等待奇迹发生了。这其实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财力、物力有限的情况下,人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上,无论好与坏总是尽心了。招魂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因而总是选在僻静的时候。夏日傍晚,坐在寺里,偶然听见山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应,心里该是毛刺刺的,那声音里必定藏着一颗焦灼的母亲的心。常言道“母唤儿声传千里”,说不准病就真的好了,人就真的回来了。
秋冬时节,小镇从收获的忙碌与喜悦中渐渐转入万物萧索,然,寺里的香火却渐旺起来,特别是腊月间,求神、问吉日,喜事不断,似乎好日子都集中在了一起,每个人的心里都酝酿着、蒸腾着,聚起一股蓄势待发的喜气好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