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到,色彩绚丽的季节,摇曳了秋的妩媚,熏染了秋的韵味——桂花开了,稻谷黄了,地里的苞谷、花生、南瓜、红苕也成熟了,就连山里的野果也散发着迷人的芬芳,既丰盈着人们的嗅觉,也满足着人们的味觉;这其中,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山野板栗那种独特的清香糯甜味道,让人有种时空恍惚的错觉,仿佛又走进那个艰苦而快活的童年。
小时候,家在农村。在那个大集体的年代,学校的老师大都是民办教师,因此,生活的节奏似乎也与农事紧密相连,比如秋收时节,学校要统一放假,忙活着收割水稻。而我们这些孩子们极力地配合着“支农”,整天就是拣稻穗。父母忙着挣工分,他们没时间干这种小孩子干的事。拣稻穗这活,单调机械,实在乏味。时间长了,让人有些生厌。这时,要是有人提议上山打板栗,小伙伴们会兴趣盎然纷纷响应。父母也是从童年走过来的,尽量地满足我们的愿望。
那时,交通并不发达,全靠两条腿走路,十几公里的山路,而且大都是上坡路,艰难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想到能满足连过年都吃不到的板栗,甚至还能获得一笔不小的财富,换回铅笔和作业本,乃至换来一身新衣裳,心里乐开了花一样,晚上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就狼吞虎咽吃两口饭,背上背篓,拎着篮子,俨然一副赶集的样子。当然,要是大人能陪同,那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打板栗从采毛球到板栗子出壳,一般需要几天时间,加之路程比较远,就得住在山里人家。好在山里人质朴厚道,别说有亲戚朋友了,就是有个熟人,也根本用不着提前打招呼带行李,都可以将就着住些日子。记忆里,即使我们一行十余人,但住宿依然不存在问题。当然,要是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上山时,会顺便带点粮食,作为生活的“补贴”。不过,在那个年代,带不带粮食,山里人是从来不计较的。在人情淡薄的今天,我对山民依然有一种敬畏感。
打板栗虽算不上是一门技术活,但也是有讲究的。据老年人讲,山里野物多,在板栗毛球没有咧开嘴之前,就要开始采摘。不然,等到板栗笑掉了“牙”,散落在地上,野物经常出没在林子里,就要跟人争食了,这样,威胁着人的生命,也很不安全。不过,这是长大后才知道的事情。
我们用事先准备的竹夹子,像夹槐花一样,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再放入篮子里。要是树高一些的话,就像猴子似的爬到树枝上采摘,既不方便也很吃力。这是最消耗时间又考验耐力的劳作,却成了儿时感到最有趣最有意义的事情 。
板栗虽然好吃,但确实来之不易。新捡回的板栗毛多肉少。通常要把大刺球堆放几天,最好上面覆盖些湿草帘,这样捂几天,轻轻刨开,用棒槌敲打,色红油亮的板栗就脱颖而出了。别说吃到嘴里,看起来就十分诱人。我们常常经不住诱惑,剥一颗放在嘴里,轻轻一嚼,脆脆的甜甜的,满口清香历久弥新。要是能焖在米饭里,甘甜爽口唇齿留香,胜似过年。
那时,打板栗的人多,一般情况下,四五天时间,才能弄二三十斤,这就算是好的啦。由于新鲜的板栗不宜久放,即使便宜点,也要赶紧出手,变成现钱,免得发霉变质。我们拿着自己劳动所得,心里像蜜一样甜。或许正是儿时的劳作,养成了勤劳的习惯,成就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过往如烟,逝景如梦。多年以后,还是九月,回到故乡,想与发小再去山里感受一下儿时的劳作,可意外得到的结果是:原来那种打板栗的办法早就过时了,现在都是在林子里拣板栗啦。这更激发了我拣板栗的兴趣。
在牵肠挂肚一些时间后,中秋时节,再去儿时那个叫栗子坝的地方。远远望去,三面环山,平坝隐藏其间,只见漫山遍野的栗树繁茂葳蕤,那一个个带刺的毛球挂满树梢,随轻风一抚,便笑吟吟的朝我们得意的点头微笑。树叶哗啦啦的响声,像是拍着手掌欢迎我们,成熟而浓郁的栗香弥散山间,让我们精神为之一爽。不由惊叹自然界的神奇,不得不感恩秦岭神奇的自然造化之功,孕出这一方灵山秀水香甜硕果。
那片板栗林枝繁叶茂,依然精神,不同的是,毛球低垂,咧着大嘴,却不见果实。我忽然想起发小的那一番话,不由暗自欢喜——板栗都落到地上啦!于是,迅速刨开荒草,果然是一颗颗熟透的板栗。我们全家齐上阵,半天功夫,就拣了几十斤板栗。渴了,旁边的小河,就是流淌着的矿泉水;饿了,随手摘几个八月瓜或弥猴桃塞到嘴里,那纯属一种享受;累了,伫立在干净通透的这段时空里,鸣蝉、空山、尘世,一切都远去了,剩下的全是禅意,哪有平日里的烦恼和忧愁可言。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层林尽染清旷烟林中,尽管板栗不用像从前那样辛苦的采摘,只需弯腰刨拣,但林中人迹稀少,看来,眼下的板栗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是山民的经济观念发生了变化,还是有意要把板栗留给野物呢?尽管答案不得而知,但我又一次体验了自己劳作的乐趣,还知道了这个叫栗子坝的地方的来历。我想,在我的生命中,能有乡村的经历,有山野的渲染和熏陶,也算是一笔无可厚非的精神财富了。(来源《汉风》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