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腊八刚过。

      马老大就天天指派他的傻儿子去关口看看“龟儿子们”来了没有。

      三五天下来还不见镇区民政上的人影影，这马老大就骂咧开了“这些龟儿子，不管老子们的死活了？等到十五再不来，我们背起烂铺盖卷卷去区政府过年去！”

      这是古褒斜栈道的南口，山崖陡峭，壁立千仞；右侧的奇峰间兀立一柱状奇石，单石高四五十米，如同向东引项啼鸣的雄鸡，数千年来人称“鸡头关”，被称为“秦南第一关”，马老大就是马家沟的村民。

      进入新世纪，政府搞移民搬迁，一些脑子活络的，勤劳肯干的大都搬迁到山下的公路边。有的经营个小商铺，有的种些天麻、香菇、木耳，有的耕种几亩田地，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马老大死活不搬迁“搬啥子唉，生意额做不来，种地懒得动，混混算逑佬。”

      这褒水区本来是一个平川区，仅有北边的这一点点山地，所以每年的救济慰问的重点全放到了马家沟点上；开春后，救济“春荒”，镇政府给他们准备下种子、化肥，要送上门，他们说“不用送了，你们忙，我们自己来取。”结果是他们空手而来，即刻在镇上把种子、化肥转卖了。买几件便宜酒，买几条劣质烟，日日朗朗的回家过春季；伏旱了，秋霖了，冬冷了，反正是一年四季救济不断。

      马老大一家完全成了“吃救济专业户”。

      马老大的情况镇上反映到区上，大家一致认为：不能光救济钱物，要从根子上扳过来，要引导他们搞些经营自救。

      腊月十五这一天，年关迫近。新来的区委书记率民政局、镇政府的一行领导，前往马家沟看望马老大等几户山区群众，民政局为各家准备了10只小羊羔。

      正午时，马老大一家才懒懒地吃了早饭，见一大伙人远远的从沟口那边走过来，他就立马来了精神。心里欢欢地“龟儿子，来的准啊！他们就是怕我去闹伙。”他指派老婆和傻儿子尽把一年来没翻洗过的破被子、烂褥子胡乱堆在床铺上，把柜子里的米面腾空；他呢？就在房前的场院里眯缝着眼角屎结成蜡棒一样的眼睛，斜倚在破树桩上晒暖暖。

      新书记很是平易近人的，先是同他家人一一握了手，再是坐在床帮上问寒问暖；一阵时间后，马老大的眼睛直瞅书记的手上——按常理，他该拿出慰问金了！见他没啥动静，马老大主动伸手抓着书记的手“好书记啊，谢谢你来关心我们；你看我这屋里，婆娘是个病腔腔，又遇了个瓜儿子，弄不来一分钱……这年……年可咋过啊！”边说着，还整出了哭腔。“群众的困难我们是会关注的，民政局和镇上有安排”，书记边说着抽出手“我还要到别的困难家庭走走，祝你过个幸福安祥的春节啊！”

      民政局长和镇长也赶紧过来，“老马啊，不要着急，我们会为你考虑这些事的。”一面说，一面让随从拿过来一袋子米、一袋子面、一桶菜子油、一大块猪肉。这些东西码放在黑黢黢、脏兮兮的地桌上，马老大还是眼鼓鼓的等着他们拿出格蹦蹦响的现钱；镇长说话了“老马啊，咱们要改变观念啊，不能死靠救济了，要搞些经营来自救。”“就是就是啊，”民政局长接着说“今年我们把一千块慰问金给你家买了10只小羊羔，好好经管，加上繁殖的，到年终卖有卖的，吃有吃的，一年下来你就可以脱贫了。”边说着，边招呼他领上儿子去沟口的车上赶羊。

      没见到现咣咣（钱），马老大心里总是木木地，一脸的吊死鬼神情，连一缕清鼻挂在蓬乱的胡子上也懒得去抹。

      一行人去了沟口，坐上车，转过山湾；马老大死性板气地把羊娃娃轰进破圈里，嘴里就日浪开了“这些龟儿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给钱，给额整些张口货，额有球法哩！”转眼再望一眼圈里的羊娃娃，嘴角翘起来“鲜嫩的羊娃娃肉还没吃过，老子今天开个鲜！”

     山嘴那边的车上人，隐隐听到小羊羔羔被宰杀的哀号……

     2017年腊八，区长陪着省市精准扶贫督察组一行来到马家沟村，进行年节前的走访慰问。

穿戴净爽的马老大早早等候在村口，一见他家的帮扶干部小王，掩不住喜啦啦地说叨：今年扶贫办建议他养山羊，他一年盘挛下来，卖了20头肥羊，收入了一万六。明年还想增加饲养牛的项目，争取两样合计收入奔三万，彻底脱贫……

     他的话语吸引得督查组成员纷纷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