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瓢儿？一枚生命如梦的天上星。一枚蕴含少年梦的浆果，一枚可以枕着少年目光的浆果。甜甜的浆果，馋的人直流口水的如梦浆果。野山里、云雾飘渺中的浆果。我在城市，也就远离了野山，远离了梦一样软糯轻甜的瓢儿。

        柔情的瓢儿，含在舌尖，可以融化在心田，融化在记忆的长河，融化在日子的柔情里……

        浆果一样柔糯的岁月，可以重返吗？

一

        少年的一点细碎忆念，也就在岁月的漂洗里，淡了，再淡了。似乎在我的生命中，从未遇见过瓢儿，从未有过她怯生生的山里孩子目光的羞涩或轻甜。

        几十年的风雨淘洗，几十年的起伏磨砺，似乎已经没有让自己童心复苏的生命敏感，似乎童心已经深埋于远去的岁月底层。离开童年，也就自然离开了童心的率真，离开了瓢儿浆果一样的梦。我们已经心不由己，岁月已经覆盖了一切，包括点点滴滴的生命露珠，也无情的包括少年梦里的浆果——野山里的瓢儿，野山里的露珠，野山里的天上星星。

        我们慢慢长大了，成熟了。不觉中也就丢弃了童心一样的浆果，丢弃了野山里的浆果梦。我们于不觉中，也是一枚成熟的城市里云云众生的浆果。高楼大厦，林林总总的生活教给你的，你也就被成熟了，被现代了，被城市了，也被世故或世俗了。离开岁月的起始点，越走越远，走进了人海，走进了一些生活繁缛的细节。似乎，是一种无可潜逃的漫漫长路，一如深深的夜色。如影随形，躲无可躲。

        拾梦的日子呢？童心呢？美丽的浆果呢？可能早早丢在了哪段路上，哪个拐点旁，丢在了人生的边上。寻无可寻，拾无可拾。日子如飞驰的跑车，风景还没入心，人生一霎啦，就已经开始

        迎接下一站彼岸了。岁月忽已暮，青丝已不再。        

        如果，一个人，一颗心，一个终点站，一直踏梦而行，该有多好啊。

        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远行，就是惜别。哪里都是风景殊异，哪里都是心灵港湾。累了，可以安顿目光，安顿心魂。可以驻立，可以守心，也可以眺望……

二

        机缘巧合，人生几回闲。于一个闲适的日子，闲适的午后，闲适的心境，与妻同沔阳的严先生冯女士结伴，来到了藏于深山的漆树茶山，看闲云流水，听鸟鸣婉转，沐空山新雨后，放淡一切身外事，以娴静的心，倾听野山的呼吸，倾听一望无际的茶山的脉动。

        人生难得几回闲，今天这一望无际的野山，宁静而悠远，遗世而空濛。也许，是岁月里的另一个闲在。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铺天盖地的茶山自有一番悠闲的意境可读。像一首智慧勤劳而坚韧朴素的属于历史的歌谣，流荡在大地的一边，流荡在苍苍天穹下的大地飞歌。高高低低，起起伏伏，这满目的绿色音符，铺开去，铺向了天际线，也铺向了未来。铺向了我们心念里的日常生活或者平凡与平淡……铺向了我们一种心底的向往。

        我的心立时被绵延起伏的山野湮没了，吞噬了。今天山野的风，弥漫着淡淡春茶的幽微清香，似有似无，似近似远。心里有，一切都有了。当然，可以轻轻纵情茶山，可以轻轻醉在茶山氤氲微醺里。

        你或许就是浪漫诗人了，诗句携着清清淡淡的满山茶香，你或许就是茶山里的某一芽小小茶叶了。茶香漂浮里，可以俯身拣诗。可以想象诗句的绿意茶香……所有，皆可能。山顶的云，触手可及，山腰的鸟鸣就在耳边，就在眼前。在和云一起牵衣挽袖，磨蹭微醺的你。

        你或许就是一个丹青妙手，所有的颜料供你挥洒驰骋，飞渡神思，自由驰驱。天地就是一幅无边的纸，你就可以专心专意，虔诚的拜谒山川大地，日月星辰。可以自由挥洒你的心思或想象。怎么想象，就是你今天的心。你今天是一芽细微的茶叶，万万千千分之一，一如微尘。你是亿万年山野的过客一闪，这世界你似乎来过，也似乎没有来过。你的目光，不会也或许不可能给漭漭山野留下一丝可以念想的温度。

        你或许不如一枚茶叶的定力，茶叶绿过飞鸟的羽翅，沐浴过山野第一颗露珠，亲吻过第一缕东方的冉冉日出。你真的渺小到无，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芸芸众生，世事沧桑，你不过尘埃一瞬。

三

        几十年未曾谋面的瓢儿，一朝咋现，满山遍野，飘满了瓢儿的细细身影。就像满天星宿，繁盛的撒满了坡坡岭岭，向风而生，向阳而来。或许，也向着今天的我们一行，向着我们一行四人的遥远行脚。

        我们在一个山野的时间来了，沐浴着山野的风来了。心念都来了，山野的瓢儿，梦一样生长在时间安静的边际，远离闹市的车水马龙，人声市声；在野山里清静着生命，清静着自己，清静着瓢儿月亮一样的心思。嫩嫩的乳白，分享着山高月小，夕阳晨光。一副怕受伤的表情，娇羞在嫩嫩的叶芽里。或许，这就是她处子一样的初心守贞。

        我们小心翼翼的开始采摘，生怕打搅了她们关于野山，关于日月的清清静静的梦。轻柔基本是我们手指的触感，基本是我们关于自然山野的点滴本心。善待自然的馈赠，就是善待我们自己。我们来了，或许就是一种叨扰，就是一种多余。她们安静于自然，安静于云雾一隅，就是永不被打搅的自然的梦。还有什么比被打搅而私心过度吗。

        于是，我们也仅仅采摘一点点，尝尝自然山野的味道，尝尝已经流逝的少年的味道，品品日月星辰的味道，远离人为耕作的野山的原味，也或许就是我们人类童年的味道。面对千年自然山野珍味，我们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关于人类童年的追忆回溯，关于感恩苍天自然的怦然心动。自然的伟力，自然的创造，自然的杰作……天地万物，世世代代，都是伟力无穷的大自然的孩子。我们和今天的山野里的瓢儿、野菊花、野树、小草、绵延起伏的茶山，以及鸟儿、蝴蝶、松鼠等等野兽昆虫，都自然之子。我们都是兄弟姊妹，都是一样高的平等。或许也不对，我们人于岁月的浪潮里，还多多少少存在一点点劣根性或自利，或许，不如这山野子民活的慷慨率真，活的洒脱自然。某种意义上，我们得一直拜谒自然万物，以天地为师，濯洗仆仆风尘。我们愿意是苍天的子民，是万物之子，是彼此呵护，彼此携手的大写的物种。在这里，只有自然之子，没有帝王将相，功名利禄。绿色的心，是我们所有自然之子的生命底蕴。

        默立在野山里，我忽然醒悟了，佛系了，无我了，归心自然了……

        终于，我们还是轻轻的离开吧。

        为自然山野，双手合十，永祝自然无恙，世界安宁。心如自然，心归大地。

四

        我们轻轻的来了，沐浴了山岚，洗濯了凡心，拥有了一点点自然的世界，拥有了一点点心灵的清空天地。

        时间是自然的时间，天地是自然的天地，满目流云或者风，都是自然之子。和我们一样，再遥远，都是九天之下的万物苍生。绿意天涯的茶山，除了品茗致用的物质意义外，我理解，自然之茶，更多的是给予我们人心的一种精神向度的某种启示；现实物欲横流的浊世人心，我理解应该给予过度物欲的人心，好好的放假。远离利欲熏心，远离浮躁，选择一个清静清心的日子，放缓人间匆忙的心，与自然山野结伴，寻归大地，寻归山水。走在默然而行的林荫山野，走在春山明净的野趣中，走在一个人的心灵世界，走在人潮的边缘。

        终于，和一朵流云打个手势，和一株小草交换一点野山的心情，和一朵花香不期而遇，和一串鸟鸣撞个满怀……一切融于野山，融于云水间。

        原来我也可以是一棵行走的山野小树。心情还绿意盎然，目光还绿意葱葱。当一棵小小的绿满天涯的风景树，为小鸟驻足做巢，为流云看守家园，为蝴蝶避雨遮阳，为大地撒一点绿荫。此生此世，亦即足矣。

        放下世俗，放下无谓的匆忙，用心亲近自然，拥抱自然。走在一段属于内心世界的弯弯山路。

        隐现于丛林山水，于绿色的海洋放任心怀。做一个自然之子，做一棵微风中的树。把心怀或心语默默讲述给天地，与天地分享一点心情。以赤子之心，赤子之情，赤子温度，慢慢的体味一片绿叶的生命瞬间，体味一丝风的轻轻的生命留痕。回归到农耕的慢，原始的慢，心情的慢。

        以一棵小树的心情，瞩望山野，倾听山野。听丛林里一切生命的拔节成长，听露珠的洪钟大吕，品尝日出远山的暖心呼唤。一个人的远山，一个人心灵世界的远山，是浩瀚或者高耸入云。

        山间的日子是短暂的，山间的时光很快为夕阳漂洗。是下山的时候了，是握别或惜别山间时光了。

        一个陡坡弯道边，忽然，发现一株瓢儿的根须裸露于小小涯畔的尖厉石缝间，几乎快割着她的柔嫩的细芽，微风里，似乎她在颤抖着。驻足细看，原来，她以自己的样子，依然坚韧而向上生长着，勠力的向着一束光，向着一缕风的方向，拼搏着、茁壮着、坚守着。或许那是她小小初心的方向，生命的方向。她的小小的勠力，也令我的心，一刹间感动。于是，我想帮助她培土，牵引她根系重新扎入泥土，好好继续生长。还是向着日出，向着一滴露水的方向，也是向着她心心念念的方向。力量的方向，明天的方向。

        终于，我还是住了手，收回了这番多余的心意。她是自然之子，自有她的生存之道，自有她看似柔弱，实则顽强的生命力。她的力量源于山野的风，源于山野的露珠或一束月光。源于大地母亲，源于山野的温情。我们人又何必在山野画卷，画蛇添足，多留一处蹩脚的败笔呢……把她处子一样交给自然山野，就是最好的生命理解或心灵敬意。这是自然史的秘境，何劳我们人的多余打搅呢……

        终于，我以目光送去致敬或虔诚祝福。愿她自己顽强而挺拔起生命的希冀，在艰苦里磨砺生命，风雨里成长自己。把她好好的交给山野，交给明天，才是我们人的一点好好的敬畏，一点好好的友善或温度。

        面对自然山野，这是我们今天人的一种心灵向度。今天，我或者我们，收获了许多，得到了许多。呆在人群熙攘，拥挤的山下，我们的心灵，还可以如此幸运而归吗……               

五

        我们回归山野，重返自然。

        心灵是一叶绿芽，渴望久久的沐浴这山这绿，这山风这绿满天涯的某种精神意蕴。

        下山的时候，脚步特别的轻。向着夕阳，踏云而归。抛一抛衣袖，感觉清风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