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怎样,只要以审美的眼光,鼓励的情怀,帮助的态度,善意的批评,都会给作者或读者以启发。籍此,谈谈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读后之感。
一、致朱军先生
初冬的清晨,朱军先生送来了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的新作,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令人爱不释手,也让人肃然起敬。
首先不避笨拙,以文友耳熟能详的《陋室铭》之形体致朱军先生:位不在高,有书则名。友不在多,有君则行。斯是朱军,艺苑尖兵。文字逾千万,著作过伍零。谈笑秦巴间,徜徉汉水滨。可以诵诗文,揽古今。无杂声之乱耳,无浊气之烟熏。眼前台灯亮,笔下故事新。人常云:“情海之深!”
正是这文学艺术的深情瀚海,他在乘风破浪,孜孜不倦地拼搏前进。正如他在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后记所说:“面对文海汹涌,面对文事衰微,面对各种消解文化、挤兑文心的天下乱象,这一卷小书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但又是不能忽略的,起码对于坚守着自己,对于文心袅袅的日子,也应当欣然和陶然。”
著名作家柳青说:“文学是愚人的事业。”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贾平凹也说过:“文学是马拉松。”著名作家陈忠实也说过:“文学依然神圣。”这些话在朱军先生的创作之路上得到了验证。
“写完了,终于写完了,那么,它就是最好的!”对于每一位作者我是完全支持这份自信的。
二、小说的主旨何在
“每一个朝代,每一个书生,乃至每一个具有拳拳之心的报国者,无不洋溢着一股奇绝的豪情,更无不矗立着一道熠熠生辉的丰碑。”
小说正是以陆游1172年3月以干办公事兼检法官身份来到王炎军中,在抗金前线的梁州(今汉中),度过了八个月的军旅生活,以其爱国之心,报国之行,以汪洋恣肆之情笔,给予了酣畅淋漓的集中反映。
然而,无论陆游“陈军策”、“厉兵马”、“整军容”等等。都无法改变“狼烟急”、“主帅厄”的局面,在朝廷“主战”与“主和”的斗争中,绐终没有摆脱“悲剧”的命运。
借用陆游的诗句:“回首金牛道,加鞭负壮心。”这正是一个渴望建功立业人难以治愈的心病。正如书中写到:“陆某提议,为国家沧桑沦落沮丧,为异族入侵驰奔而悲哀,为一个吴府的金碧辉煌,还有商女不知亡国之恨的麻木,也为你我无能为力抗金,列位举起酒杯,自我迷醉吧!不错,天增岁月人增寿,家家修缮面貌新。可是,没有国家的完整,哪来的一家一户的完整?没有国家的兴盛,哪来的家家户户的兴盛,没有国家和朝廷的昌运,又何来你家我家每一个人的长寿?长寿的奴隶,被蹂躏的国民,又有什么尊严和喜庆?”“想这吴府,曾经何等荣耀,曾经何等威猛,那荣耀,是先祖的血肉筑成,那威猛,是驰骋在抗金前线的威猛,可敬啊,可佩啊!而今呢,一切安在?荣耀呢,威猛呢,难道只有这些死气沉沉的雕梁画栋之中吗?难道只在这些纸醉金迷的挥霍之中吗?可悲,可悲啊!”
这是多么的振聋发聩啊!这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中国梦,难道不值得深思吗?大好时光下,难道只会“酣宴纵博”、“听歌赏舞”、“打球射堋”、“男欢女爱”吗?
一个梦想从戎报国的男人,涌上心头的首先是一种家国之痛!陆游的悲剧,难道不是许多有识之士报国无门的悲愤吗?养者久所以发也大,味于言故能见其心,难道不是吗?
三、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
文学就是人学。在一部小说中,塑造出栩栩如生人物形象,是其成功的秘诀。
诚如作者在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后记中告诉我们:“我设计了这样的一些人物。一组是官场和朝廷的人物,有虞允文,有孝宗的背影,有他们看不见的对立面,设计了陆游身边的一些幕僚,那个叫做王炎的将军,乃至一些下级兵丁等等,都在其中。另一些人物,比如梅子,比如小丽,比如黑脸膛的汉子、玄色衣衫的汉子,尤其是那个刘大胡子、老苟、牧马人,以及饶风关上的小将和长安卧底们,他们在于时局的决定上,在对于战与和的影响上,江湖永远没有庙堂有力量,但正是有了江湖的规模和力量,才有了陆游们的游走空间,才有了陆游的生活世界和感情世界,也才有了某种精彩。”正是基于这样的深思熟虑,作者就像写戏曲剧本一样,一开始就给我们列出了人物表,告诉读者有一些什么样的人。如王炎、南宋将军,曾在汉中(时称梁州)担任宣抚使,统帅抗敌兵马。黑脸堂,猎人,身手不凡,曾为国出力,被官吏冤屈。刘大胡子,落草之匪,彪悍,被官军追赶,内心向往抗金报国等等。
那么陆游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由陈洪、张峰屹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这样评介:“陆游的诗歌创作是我国古代爱国主义文学发展的一个高峰。在他的近万首诗中贯穿着强烈的爱国精神,主要表现为对于国家命运的无限关怀,对祖国的土地、人民和历史文化传统的热爱,这使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渴望恢复中原、渴望自己有机会歌颂胜利,是陆游创作的主要动力,而他对这种愿望与实现政治局势之间的矛盾有深刻的体会,不能不产生一种悲愤的情感。”
也许作者基于这样的认识,在每章开篇都以陆游的诗(词)句为引,既体现了作者对人物把握的历史真实,又起到了画龙点晴的点题之艺术效果,突出了主人公的博大情怀,做到了今人写历史人物,“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巧妙构思。对于文学创作者来说,不精研诗人作品,是无法实现的。可算是匠心独运!
“这一天,书生陆游穿上了一套戎装。扎绑腿,着军服,披轻裘,还戴着南宋行伍之人才有的帽子,里面还有扎紧了的头巾。军服是棕色的,马靴是黑色的,披风则是外红里黑的。这还不算,他的剑斜挎着,弓失和箭袋是少不了的,也横跨在肩头,再配了一匹马,实在是英俊干练。他虽说四十七岁了,但此时此刻更加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这些他自己不一定能看出,同行的阎苍舒和张季长则看得很是分明,他们几个互相看着,呵呵地笑了。”
在描写人物中,既注重个体形象,还把他置于同行眼中,考虑“关系网”的感受。这正是作者凸现的个性形象,也是群相的聚焦。恰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庙堂与江湖之间,形成了他与朝野的人际关系。在庙堂,陆游是一个低微的小官儿,大不了正科级,不到副处级别;但是‘位卑未敢忘忧国’,陆游也好,陆务观也罢,还有后来的陆放翁,都有着一颗勃勃的热心肠。他受虞允文推荐,在王炎的宣抚府从军,和他的张季长、高季长相处,和他的刘戒之、周元吉共事,也和梅子等人产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此其一端,即江湖声息。另一头,则是急遽变化着的庙堂人世,每一天都有纷乱的人际关系端倪;每一刻都有暗流涌动,构成特有的庙堂,又形成不同于别处的江湖人物群像。”
小说是写人、叙事文学的天堂。人在事中显,事要人去做。作者在叙述故事之中,更多地用了人物的心理描写,揭示人物的心潮澎湃。恕不举例。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王国维在这里所说的“入乎其内”,就是指熟悉事物,把握事物的本身内容及其规律,即全面地掌握生活素材;所说的“出乎其外”,是指作家不能拘泥于生活现象,生活事实,而要根据主题思想等方面的要求,有所选择,有所取舍,亦即我们常说的提炼和典型化的问题。在《匹马戌梁州》中,难能可贵地是,在塑造陆游这个人物时,作者尽可能地做到了这一点。
小说中的陆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这,就是书生陆游。这,就是诗人陆游。这,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陆游啊!这,也是马踏雄关,铁马秋风的陆游。”我还要追加一句,这,也是风情万种的陆游。
四、技与道的双构性统一
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又一个突出的特色,那就是叙事中“技与道的双构性统一。”
叙事形式的探索有着文学自身的必然性。在如何解读叙事作品方面,中西叙事理论采用了不同的途径。中国的叙事文论重主体的审美经验,将叙事文本看成是社会心理和审美心理的载体,包含着重直觉,重诗化的中国智慧。
南宋真德秀在《文章正宗·纲目》中指出:“按叙事起于古史官,其体有二:有纪一代之始终者,《书》之《尧典》《舜典》与《春秋》之经是也,后世本纪似之。有纪一事之始终者,《禹贡》《武成》《金滕》《顾命》是也,后世志记之属似之。又有记一人之始终者,则先秦盖未之有,而昉于汉司马氏,后之碑志事之属似之。今于《书》之诸篇与史之纪传,皆不复录,独取《左氏》《史》《汉》叙事之尤可喜者,与后世记序之典则简严者,以为作文之式。若夫有志于史笔者,当深求《春秋》大义而参之以迁,固诸书,非此所能该也。”可见,历代流传下来的各种不同文体、不同体例的史学、文学著作,其中所体现的种种叙事法则,是我们弘扬的范例。
而西方叙事理论,则重审美客体的分析,以现代语言学的理论作为逻辑出发点,将叙事看成是语言的文本。热拉尔·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指出,故事“指的是真实或虚构的,作为话语对象的接连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之间连贯、反衬、重复等等不同的关系”,更简单地说,故事即“被讲述的全部事件。”詹姆斯·费伦在《新叙事话语》里更说:话语是“用来讲故事的一套手法,包括观赏(谁在看)、声音(谁在说话)、持续时间(讲述某事所需的时间)、频率(唯只一次讲述还是重复讲述)和速度(一段话语涵盖多少故事时间)”。在结构主义叙事学中,话语被视为叙事的方法,区别于内容—人物、事件和背景。”
显然,它们各自发现了文本的不同性质侧面,但从更高的层面上看,文本是人的本体的全面展开,语言和心理都体现了人的本体存在。
运用上述观念,读文学作品,就应该用文学的眼光,分析鉴赏的视角去阅读欣赏,多问几个为什么,然后自己来回答。在长篇历史小说《匹马戌梁州》中,作者紧扣陆游在汉中的军旅生活,以第三人称来全视觉地叙述故事。全书共计三卷四十七章,加简短的序章和尾章,构成了小说全貌。在叙述方式上以顺序为主,兼有倒叙、插叙、补叙的综合运用。每章5至7页,长短相当,既是全书的有机组成部分,又可独立成篇一读。整个书卷就像以线串珠式的构成了一台大戏。情节起伏跌宕,在叙事中,融进了议论、抒情、说明的表达方式,“一切都是令人迷醉的”。
传统名著《金瓶梅》中“一宅二寺院”的潜隐结构给日常生活的描述蒙上了一层宗教和命运的色彩;《西游记》中“九九八十一难”的设置与古代中国的原始信仰和方术思想有着深刻的联系,贯穿全书的神秘数字更暗示着一种深层的意蕴。《匹马戌梁州》四十七章,而陆游正是四十七岁,“再一思忖,我在注目陆游并且第一回写他在此间小小故事的短篇之时,是2010年初,那会儿我自己正是四十七岁,”“这里面不是有些神秘呢?是巧合吗?还是一种天意?”
中国当代叙事学理论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的杨义先生指出:中国叙事作品形成了“技与道的双构性思维”,“它们以结构之技呼应着结构之道,以结构之形暗示着结构之神,或者说它们的结构的本身也是带有双构性的,以显层的技巧结构蘊涵着深层的哲理结构,反过来又以深层的哲理结构贯通着显层的技巧性结构。”就像《红楼梦》中的“甄士隐”一样,有着深层次的意蕴。《匹马戌梁州》正是这样,超越了作者以往的作品。
五、值得商榷的二三事
语言是文学的载体。如何运用语言写出精美的小说,不同作家有不同的语言驾驭能力和叙述风格。特别是叙述性语言,要求准确、简练、生动、形象,能根据反映对象的不同,采取不同的语言形式。不禁令人想起海德格尔的名言:“语言是在本身的又澄明着又隐蔽着的到来。”康必诚评论司马迁说:“他的文辞、笔力劲拔。在他发痛愤的地方,文情如火如荼,悲哀之处又非常凄绝,极尽文章的能事,在《项羽本纪》与《刺客列传》里正可以看到。而且司马迁是富于感情的,发之于文辞,精彩绝世,《游侠》《货殖》二传就可以代表他的性格。”
在《匹马戌梁州》中语言优美,文辞新丽,有着散文性诗化的表达。
如开篇:“风起兮,云飞扬。心激荡,目灼亮。飞流直下,小船悠悠,加上山色空蒙寸亦奇,一片白浪,正清洌洌地迎上前来,又退向后去。山阴赤子,华夏赤子,诗歌赤子,也正在时间的深水中慢慢浮出,含着潇洒,更带着排空而来的震撼。为此,南宋有了猛士的长啸。为此,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人,和一片陌生的山水,有了碰撞,有了交融,更有了火花四溢的点染。”不难看出作者的用词遣句。有着深厚的功力,拟人、排比,气势夺人,烘托出陆游激情四射,报国心切,斗志昂扬的英俊形象。
读完全卷,让人惊其的发现,据不完全统计,仅问句达470句之多,如“那又算得什么?”“那更是情何堪?”“心有何惧?”“还能干什么呢?”“岂不可笑也哉?”“也算是为国做了贡献?”“如何?”“也许是梅子走之后的又番苦心?”“还是在自语着什么?”“这又是为什么?”等等。无论是疑问,还是设问,还是反问,虽然增强了表达的效果,读来总是让人心累。可乎减少呢?
如:“但闻一股袅袅的馨香飘了过来,是兰花?是苜蓿?还是铃兰的芬芳?实在不好说。”可乎将其三问修改为“似兰花,似苜蓿,似铃兰的芬芳”,咱写的毕竟是小说啊!
再有“人物表”,既然列在前面给读者以提示,读完小说才知,还有高季长、刘戒之、周元吉、吴兴亭、小丽、郭缪、陆母、老道、法师、吴康、王神医等人,为何在“人物表”中没有其名呢?
还有是“张季常”,还是“张季长”,从文本看应是后者。再如“火生金”对吗?
凡此总总,特与作者商榷,以求艺术之臻美。藉此共勉,以期来者!谬评之说,还望方家指正。
张昌文,中国民协会员,陕西历史文化使者,陕西理工大学汉水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汉文化研究协会理事,二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