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进一步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崇尚汉家文化、传承民族精神，更好锚定“绿色循环·汉风古韵”总定位，深度挖掘汉文化内涵，不断增强民族凝聚力、民族自豪感，塑造更多坚定文化自信、彰显中华文明、展示汉中形象的超级IP，《汉中文化网》创办五周年暨首届“汉颂”杯全国文学作品有奖征文活动自2021年9月开展以来，得到全国各地作家、文学爱好者关注和参与。截至3月底征稿活动顺利结束，今日刊发优秀来稿《栈道无边》，以飨读者。

 栈道无边

    朱军

       想起栈道，就勾起对这方人世的注视。

       这是一片相对偏远的土地，同样是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同样是云卷云舒的天宇，甚至可以说这里位于中国版图的地理中心，却由于长期历史的原因，位置显得偏了；加之一座秦岭的横亘，使得气候因山岭的锁隔而异于北方，雨水偏多，有着南方的征候；可又因为整体区位处于长江以北，又划为华夏的北部，成了离四川近、而与统辖它的秦地则较远。它的一头扑入秦岭的怀抱，一头耸进巴山的绿岭，在两万七千平方公里的幅员里形成了山川兼备、平坝峻岭纵横逶迤的地势。多少年里，山岭使这里与外界隔绝，人有南北两地的性情，亦即融耿介灵秀于一体的复合，貌与北方的黄土和南方的水乡异中有同，生态和历史又具有出人意料的丰沛跟广博。群峰将此地拱卫，一条汉水在山岭缠绕，使得这里有了金瓯玉盆的美名。远离政治中心既使这里少了达官显贵的炫耀，也使这里没有战火涂炭，少有强烈地震的灾害；交通不便虽多年把这里锁隔得异常封闭，也因为众多生态资源的丰富让这里变得神秘。尤其是当汉代的风韵在此蓄积，大汉的发祥由此肇始，刘邦在这里唱起了《大风歌》，孔明在这里屯兵养气，前者把一个汉家朝代打造的风起云涌，后者将三国热血汹涌的彪炳史册；张骞、蔡伦、李固等无数俊杰，又以其各自独特的壮举给这方土地注入了鲜活的灵气。而在整个历史的演进，先贤开通了栈道，打开了石门，同时又借助栈道，穿越石门，北上南下，东进西出，烽烟滚滚，锦旗猎猎，在茫茫山野和浩浩玉盆抒写了张扬着智慧与力量的篇章，也在中国的历史上吼出了属于这片土地的声音。

       历史的云烟缓缓散开，现在你走在栈道之上，会觉得它是茫茫秦巴山地的一条经络，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褒斜栈道沿着褒水和斜水而建，褒河是汉江的一条支流，斜水是渭河的一条支流；褒斜栈道南起汉中城北三十多公里的褒谷口，北至眉县的斜谷口，全长235公里。褒斜二水同源于秦岭，其分水岭五里坡在整个秦岭山脊中最为平缓，故为古人所利用，它的开通加强了中原与西南的联系，是人类历史上的壮举。与褒斜栈道齐名的还有多条道路，如陈仓道、谠骆道、子午道、金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陈仓道延嘉陵江河谷而行，最早见诸秦汉典籍，为古来兵家必争指导；谠骆道延谠水和骆水而行，是南北诸道中最为便捷的一条；子午道是长安正北正南穿越秦岭的道路，刘邦当年即从这里来到汉中；金牛道含着五丁开道的美丽的传说，是蜀秦交通的枢纽。米仓道因为穿越米苍山而得名，牵连着南山的茫茫山岭；而荔枝道则是自重庆的涪陵向杨贵妃运送荔枝的道路，晚唐诗人杜牧在他的名诗《过华清宫》中写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生动写照了荔枝道的掌故。褒斜道、陈仓道、谠骆道，子午道、金牛道、米仓道，还有与盛唐相连的荔枝道，构成了古老天汉大地的主要交通命脉，如同七条流光溢彩的彩带，闪耀在秦岭南麓的深处，在勾连内外、融通经济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历史的烽烟散尽，栈道失散在岁月的深处，而今只剩下了隐隐约约的痕迹。现在，你若是本地士绅或学子，踏进栈道就无异于摸到了本土的历史命脉，可以解开生养着你的这方热土是怎么从远古走过来的，就会在数九严寒浑身激越起来，也会在盛夏周身凉爽，被一种飘然的古风怡悦着精神。你若是外地游客，对着眼前的栈道，见群山起舞，看青山泼翠，碧水在砍下隐约含情，像是久久等待的挚友，你手摸铁索，虽然走不到水库淹没了的栈道原址，可眼前不是飞架着先民造就的这一山水杰作，对渡口、飞崖以及深涧，才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感触。慢慢地，山水成了你，你成了山水，而栈道的景致也在不经意间植入你的身心，完成着对一方山水和她的内在魅力的侵染和解读。你会猜想，先祖凭了什么慧根，仅用木桩木板，就在这悬崖峭壁和深涧之间架起了神奇的山道，过兵马，也过战车，那一声声敲击，那一截截路的延伸，真是何等的艰险，怎样的意志支撑？

       对着远古的嬗变，你会从这悬崖峭壁间的栈道与石门产生久久的震撼，既是历史的，也是人文的，更是穿越古今的风云激荡。李白梦里来过，吟唱着豪迈悲壮的《蜀道难》，“噫欤兮，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连呼，危险啊，高啊，蜀道真是难行啊，他真比上青天还难啊！这一石破天惊之声是对蜀道艰险的咏叹，是对当时过青泥岭的浩叹，也是对包括栈道在内的所有险关发出的惊呼，这是人文的叹息，更是生命本源的呐喊。“青泥何盘盘，九步百折萦岩峦”，道尽了古道的缠绕与凶险。杜甫的忧伤之眼也应该注视过，他不仅仅看到了自然山水的秀丽，更似乎从险峻山路的深处看到了黎民百姓的艰难。李商隐在这里领略过巴山夜雨吗？那“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再话巴山夜雨时”的诗篇，是对栈道在内的天汉奇景生发的思乡之情吗？至于投笔从戎的陆游，更是从这里往来奔突，骑着汗马，一腔热血，担纲起一个书生对一个民族的责任，舒展出“当年梦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的壮举。他那近乎二百五十首咏叹这方山水的诗作，包含了对国家兴衰的牵引，他的马蹄之下，正有着栈道的支撑，那些蹄痕被历史的尘埃遮蔽了，可那一腔热血依然挥洒在悲怆的呐喊中：“胡未灭，鬓已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心声，是他垂暮之年对这片土地的翘首，也是不息的足音。而苏东坡，从四川眉山出来，第一站也应该在这里凝望驻足，而后开始了在天地神州的游历，有了大江东去的气概，有了赤壁怀古的抱负？呃，还有英勇的红军，这巴山飘逸的红线，不是从这栈道拔险过隘，冲出封锁，在川陕建立通红的根据地，进而映红了一片天吗？

       来到栈道，你不得不瞩目石门。这里不仅含着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还有这一方山水对外面的向往，以及这个被称为金瓯玉盆之地走向大世界的依然抉择。据说当年先祖开凿石门完全出于惊险绝伦。那些遥远的巴山汉子在这重重青山中修建着栈道，也以无比的毅力打通着这里生命之路，可陕南的山石实在是太坚硬了，看去高高在上，犬牙交错，透着冷峻和刚硬；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先民工具简单，只有木器跟双手，要开通硬撅撅的山石根本不可能，甚至会葬身悬崖。但人类的智慧与能量也是不可小瞧，他们在开通石门的劳动中，慧眼顿开，使用了火烧水激的办法，这原本是军事上的老战法，借助风势跟大水，把荀子《劝学篇》中的“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的论断用在了征战中，使得看去空洞的哲学宏论有了用武之地，创造了两军交战的奇迹。那么在修筑石门栈道的艰苦创意中，又将“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的哲思用在了工程上，提炼出人顺应自然并且改造自然的范例。一堆堆拆薪搬来了，一个个火堆照亮了山洞跟危岩，也照亮了人的双眼，它们烧着顽石，也烧焦了阻挡人类的险关。这时候，淋漓的大水派上了用场，曾经绕着山峰旋转的温柔之波，化成了倾盆而下的水浪，也将水火不相容的古训做了现实的突破。最柔和的水帮助了最刚烈的火，火与水共同攻破了坚硬无比的的山崖，在茫茫山岭打通了一条生命的通途。后来的《石门颂》对此作了精当的记载，那些粗粝的汉字与雍容华贵的八分隶书，记载了一件壮举的产生，也使得汉字书法因了神圣的劳动而大放异彩！石门的开通，其象征意义应该说不亚于现在的高速公路，它将栈道的修筑变成了一件艺术化的工程，也以前无古人的壮举，使得后人有了无尽的启示。有了这条栈道，方有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战略构想，有了一个大汉王朝的横空出世；有了这条蜿蜒的生命通途，大汉的张骞才可能从这里出发，才到了京城长安，也才有了出使西域的第一个精灵。有了这条官道，楚湘的蔡伦也才可以从远方来到天汉，以宫人身份在古洋洲开始了造纸的跋涉，把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写进了世界的文明史。这样看，栈道功莫大焉，石门功莫大焉，而我们的先祖同样功不可没！

       若是将栈道石门与当今的西汉316国道贯通起来，那又是一部活的人文历史。1934年，全民抗战逼近，国民政府看到了秦岭南麓这片土地的战略要义，决定勘探修筑一条穿越秦岭的西汉公路。决策一经做出，就需要实干。这时候，公路专家张佐周先生青春才俊，一腔热血，受命从上海来到陕西，进入岭南；他骑了一匹瘦马，从崎岖的山路考察勘探，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考察，又迅速设计出实用便捷的方案。经过1934年到1935年不到两年的时间，分三段完成了西汉公路的修建工程，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功在千秋的天路，也给后人留下了一个知识分子对国家的热忱和责任。看一看他留下的一帧帧秦巴山区的原生态照片，走一走他用满腔心血建设的公路，瞧一瞧留在柴关岭上的竣工记载，大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怀古和感恩！据说，张佐周当年为了保卫石门古迹，硬是涉及改道，而他同样用了火攻水激的办法，辅之以机械，在这秦岭余脉开通了“316”国道，实现了当年的开通梦想，也为全国抗战构筑了畅通的战略后方，赢得了当局与后世的长久感念。七十多年后，张佐周先生的遗骸从上海移居石门，在他曾经跋涉过的褒谷口长久与山水相容，也和石门栈道融在了一起。

       此后，栈道成了一种精神的砥砺，石门也成了一把雄浑的智慧钥匙，它们的内涵既是有形的物质高度，又是无边的精神启迪，让人眷顾，也让人铭记。

        【作者简介】朱军，当代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赤土岭文协微信官网首批驻站作家。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出版散文集十部，长篇小说三部，小说集四部，诗集三部，累计900万字。温和执毅，笃守文心。坚守人生，自尊放达，在自然与灵识中熏染墨香，在抒写中行走，提升生命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