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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翼 (胡彦琛)
作者: admin
发布时间: 2017-02-12 14:25:38
 

振翼

                                 (胡彦琛

班车在褒斜道上颠簸,宛如一只甲虫在绿叶上蠕动。平复透过车窗向外张望,青山绿水,峡谷风来,虽然漫来盛夏里透心的凉意,但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丝毫的感受。这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四个年头,高考落榜一直在煎熬着他,仅仅1分之差使他与大学学习生活擦肩而过!作为应届生,他有强烈的不甘,他不想因命运的坎坷而随波逐流。他曾想到要复读一年,班主任老师为了他也曾亲自登门做工作。无奈家境贫寒,父亲因大病住院致使家里债台高筑,妹妹正在上初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平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他随本村的一个工程队乘班车前往秦岭腹地的黄牛铺去打工。他的堂弟平俊年仅14岁,上学上到初二,也只为家境贫寒而辍学,这次也在打工之列。平复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堂弟,见他睡着了,不想叫醒他。睡吧,睡吧,可怜的娃!平复心里念着。

班车到了秦岭腹地黄牛铺,工程队全部民工下车后班车开走了。平复举目四望,只觉得四周青峰向他挤压过来,似乎令他窒息。平俊怯生生地东张西望,在这个陌生的天地里他真想大哭一场。包工头把民工分为两拨:一拨在黄牛铺搞房屋修建;一拨去三岔河护坡,三岔河是黄牛铺西北的一个村子。平复被安排在黄牛铺镇参与房屋修建,他堂弟平俊被安排去三岔河护坡。尽管平俊露怯,兄弟俩难以割舍,但平俊不得不随工程小分队去三岔河。平复看着渐渐远去的堂弟,心里就像打破了五味瓶,个中滋味自知。

黄牛铺这边修建房屋的工程开始了。早晨7点半民工们就开始挖基础了,铁锹挖,铁锨铲,小车推,土箕担,土建工程紧锣密鼓地施工着。

下午开工了。这儿虽是阴翳蔽日的天地,但毒辣辣的阳光丝毫不减它的淫威,火辣辣地晒在光膀子上如同被火烤一样。有经验的民工戴着草帽,不敢脱掉被汗水浸透的脏兮兮的汗衫。在基槽里,民工们忙着干活。平复和狗娃配合,正在用钢钎和铁锤凿着基槽里的混凝土坎子。平复扶着钢钎,狗娃抡锤。狗娃是当地民工,黑黝黝的,有一把力气,不善言语,开心时总是嘿嘿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太阳已经西斜,偶尔从山野漫来凉风。狗娃歇了一会儿接着抡锤,汗流浃背的他有些气喘吁吁了。狗娃停下来笑嘻嘻地对平复说:“你来!”

“我没抡过……”

“没事!攥紧锤把,看准了再抡。”

“我不行……”平复有些胆怯。

“没事。来吧,试试。”

平复怯生生地抡起大锤往下砸。

“好!就这样!使点劲。”狗娃笑了。

平复略使了几分劲,仍是不敢大胆地抡大锤。

“好,好,好!就这样。”

 平复听狗娃这样喊,这才放开了胆子卯足了劲轮下去。

“哎哟!……”

 一锤下去,狗娃捂住了右手臂,喊叫不停,蜷缩在基槽里,痛得额头上冒出了汗。

“你狗日的使坏,心黑了!”突然,黑子一拳打过来,重重地击在平复腮帮上。

 平复的嘴角立马流出了血。

“你他妈欺负人!”牛建怒不可遏,挥拳冲向黑子。

民工们一拥而上,拦住了黑子和牛建。

“敢欺负我们外乡人!”牛建大骂黑子。

黑子穷凶极恶,骂着对方,牛建也不示弱,怒气冲冲。双方民工群情激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咋了?咋了?”领工的常发挤进人群大吼着。

常发一看现状,立马对牛建说:“赶快救人!你背上他去医院!”

牛建听常发这样吼着,再看看蜷缩在基槽里的狗娃,二话没说,背起狗娃就往医院赶去。黑子一看这情景,也陪着赶往医院。

“都散了散了!干活去!”常发吼了一声,众人都接着干活去了。

“是你砸的?你小子真行!还不赶快去医院?”常发瞪了平复一眼。

平复自知理亏,赶快往医院赶去。

牛建背着狗娃一口气赶到当地医院,黑子和平复也到了。

“赶快去外科!”黑子吼道。

牛建背着狗娃直奔外科。

进了外科,牛建对医生说明了情况。

“把他放到病床上。”外科医生看了看狗娃的右臂。轻轻地摸了摸,说,“青瘀。得拍片子,片子出来后再看看。”

“那快做吧。”黑子催促医生。

“好。去交费。”医生开了单子。

“我去交。”牛建拿上单子就去交费了。

牛建交了费,医生立马给狗娃做X光透视。

“明天才能看到片子,你们是住院观察还是回家去?”

“住院!”黑子吼了一声。

“那好。我给你们办住院手续,你们去交住院费。”

“医生,得交多钱呀?”牛建问了一句。

“预交300 。”

牛建吃了一惊:这可是他4个月的工钱呀!现在兜里也没有这么多钱,咋办呢?

“我回工地去借,待会儿来交。”牛建蔫了一般。

“行。不过要快点儿。”医生说完忙去了。

“我和狗娃一个村的,我得回去给他媳妇说一声。”黑子说完就要走。

“他家远吗?”牛建问黑子。

“在三岔河。”

“你留下照顾狗娃,我回工地借钱去。”牛建走了。

“你狗日的好好照看狗娃!”黑子冲平复吼道。

黑子头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往三岔河赶去。夜幕时分,黑子赶到了三岔河狗子家。他走进院子,见狗娃媳妇正在摘菜,看样子是要做晚饭,白嫩浑圆的奶子露出了一大拉子。黑子见状眼睛都直了,眼珠子似乎要迸出来,咽了咽口水。狗娃媳妇一见黑子来了,看看他那馋相,赶忙站起来,整了整衬衫,跟黑子打过招呼。

“狗娃出事了!”黑子缓过神来。

“咋了?”狗娃媳妇惊了一跳。

“他被砸伤了手臂。”

“啊!严重吗?”狗娃媳妇焦急地问。

“我背他去医院拍了片子,估计无大碍。”

“我去看看!”狗娃媳妇说完就要出门。

“医生都说了,无大碍。”

“医生真这么说的?”狗娃媳妇有些疑虑。

“嗯!”

“这憨货!干活咋就这么不小心?”

狗娃媳妇这才松了一口气。

“饿死了,快去做饭。”黑子笑了。

“吃啥?”狗娃媳妇抿嘴笑了。

“吃你那两个白蒸馍!”

“死鬼!”狗娃媳妇涨红了脸。

黑子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张10元币塞进了狗娃媳妇衣领里,趁机摸了一把。

“死鬼!你等着。”狗娃媳妇转身进屋去。

黑子趁机拧了一把狗娃媳妇的翘臀。

晚饭后,狗娃媳妇哄儿子睡着了。黑子抱起狗娃媳妇就往床上倒。

“死鬼!看你猴急猴急的。”狗娃媳妇躺下了。

“怕啥?我俩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说不准你儿子还是我的。”

“叫你瞎说!”狗娃媳妇拧了一把黑子的耳朵。

狗娃媳妇吹灭了油灯……

且说平复在院里陪着狗娃,想起自己因1分之差而落榜、父亲因大病住院而使家里债台高筑,眼下又闯出这祸,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感觉自己倒霉透了,前途渺茫,自己正在跌入谷底,不免郁闷难耐。

第二天一大早,黑子和狗娃媳妇来医院了。狗娃媳妇一见狗娃吊着手臂焦急地哭了:“这是咋弄的?……”狗娃气息微弱,简单地对媳妇说了一下受伤的情形。

“咋这么不小心?你也是,干活没长眼吗?我家就靠他挣钱养家。这要是残了,以后叫我们一家咋过?”狗娃媳妇望了平复一眼埋怨道。

“嫂子,都是我不好。”

“现在说这话有啥用?”狗娃媳妇又哭了。

“我买饭去。”黑子说完走了。

一根烟功夫,黑子回来了,他买了3盒盒饭,单单没有平复的份儿。

黑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狗娃媳妇拿勺子喂狗娃吃。

 “你走吧。晚上来照顾狗娃。”黑子瞪了平复一眼。

“行。嫂子给你填麻烦了,我先去了。”平复说完就往外走去,只觉得筋疲力尽,腿也似乎不听使唤。

     外科医生来了,拿着X光片,对狗娃说:“右手桡骨骨折,得打石膏定位,必须输液消炎。”医生立马给狗娃打石膏,做了定位处理。

牛建来医院了,他昨晚已经预交了住院费。牛建在医院没见到平复。黑子见牛建来了,没好气地说:“平复得在医院伺候狗娃!”

牛建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看这样行不行?白天,狗娃媳妇伺候,晚上,平复来医院伺候。”

“狗娃的娃小,不到2岁,他媳妇得照管。不能每天来回往医院跑!”

“这不出事吧已经出了,平复也不是故意的。他家里实在没钱。他爸6月份重病住院,拉借累账,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这样,人家就去复读了,今年高考就差1分呀!说起来这娃也是命苦。他总得干活挣钱还账吧?他白天不干活,拿啥挡狗娃的医疗费?再说了,狗娃媳妇来伺候,毕竟是自己人,心细,精心。到解决问题的时候给她算上护理费不就行了?”牛建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得跟狗娃媳妇说说,看人家愿不愿意。”

“这事还得兄弟你多说好话,多做工作。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出门在外谁都可能有个三灾八难的时候,你就帮帮忙吧!”牛建诚恳地说。

“我试试吧。”黑子进病房了。

狗娃媳妇答应白天伺候老公,牛建这才急忙往工地赶去,他到了工地见平复正在干活儿,就把狗娃住院的情况跟包工头老张说了。老张对牛建说:“你做得对,做得好!这娃咋搞的?头一天开工就闯这祸?哎!这娃也够可怜!”

“你还说?开工前你选好日子了吗?现在哪个工地开工前不找风水先生给看看?不放炮?”

“这也是我大意了。只忙着跑材料,把这事给忘了,我这就托人找当地的风水先生。”

 牛建一回头见黑子来工地了,懒懒散散的,本来有话要说,见老张递来烟,便接了烟,给老张点着,他自己也点上。老张吸了一口对牛建说:“平复这娃命苦,家里拉借累账,现在又摊上这事。要不你帮帮他?”

“咋帮他?”

“你收他当徒弟吧!你手艺谁不知道?哪个不夸?”

“我也想过这事。这娃心灵,能学出来。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到哪山上唱哪歌。他家就那情况,如今他又摊上这事,由得了他吗?再说了,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现在瓦工吃香!回头我跟他说说。”

“行!”

俩人说完都忙去了。

几天后,平复拜牛建为师,开始学瓦工活,从搅拌沙灰开始。每天晚上他照例去医院伺候狗娃。

                                                      

三岔河这边,民工们正在搬石护堤。十几天下来,平俊被晒黑了,肩上、肘上、手上都脱皮了,尤其是手上起了血泡和厚厚的茧子。他每天搬片石,搅拌沙灰,用斗斗车或土箕上沙灰,不得不干这种与他年龄很不相称的力气活。

这天,上午民工们歇工了,平俊有气无力地走在后边。莫名的郁闷荡涤着他少年的稚气和单纯,偶尔在他心里滋生出无助的悲哀。他走下河堤,上了小路。小路湮没在齐膝深的草丛中。忽然,一只大黄蜂歇在他左眉上许久不去。他恼了,一手扇去,“哎哟!”他竟被蛰了一下,痛得钻心,瘫坐在路边的青石上。这时,一个姑娘走过来:“哟,被大黄蜂叮了。别动,别动……”那姑娘边说边小心地拔去了毒刺。“跟我去擦点药水就没事了。”姑娘端起一盆刚洗过的衣服说:“走吧!”平俊只好随她去。姑娘散着长发,白色短袖衬衫,花长裙,秀美丰满,浑身透出逼人而来的青春气息,宛如清水池中一朵白莲,看上去二十出头。

走在最后的几个小伙子痴痴地看着那姑娘,眼神直勾勾的。

“想不到这地方也有这么俊的女子!”

“那身段,那……”

“胀死眼睛了!哈哈哈……”

几个小伙子发疯似的嚷着,如醉如痴。

“你们几个二杆子!知道那是谁吗?你们惹得起吗?”当地的一个民工笑了。

“谁呀?”

“村长的妹妹!家里富得流油!人缘也好!你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

“哦?……”几个小伙子傻眼了。

平俊一路跟着姑娘往前走。走过一座小桥,沿碎石小路进了竹林,竹林绿海一样,翠竹摇曳,凉风习习。出了竹林,走了不到100米,就到了姑娘家院子里。眼前是坐北向南的3间两层楼房,院子边上有棵高达茂盛的核桃树,最东边是一棵无花果树,这时节正值挂果,枝上硕果累累。

平俊随姑娘进了屋。平俊进屋一看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山寨人家?就是城里居民住宅也不过如此。宽敞明亮的客厅,时尚的灯具,雪白的墙壁,客厅里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20英寸的彩电,大理石茶几,竹藤沙发,鲜绿的盆景,陈设极其讲究。

姑娘打了一盆清水,先用肥皂给平俊清洗左眉,然后擦了药水,拧好瓶盖儿递给平俊说:“拿上,每天擦两三次,可别小看了大黄蜂的毒。”

姑娘示意平俊坐下,望着他问:“今年多大了,咋不上学?”

“十四。初二没上完就回家干活了。”

“哦……这么小就出来打工?这活儿你干得下来吗?我注意你好几天了。”

“有啥法?我们弟兄3个,姐妹4个,弟兄里我排行老二。我四岁时,妈就死了。爸也上了年纪,家里穷。”

姑娘怔怔地看着平俊,伤感地说:“我有个弟弟,五岁那年因病死了……要是活着,今年也十四了。”两滴眼泪从她白皙而微红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以后叫我黄琳姐,好吗?”姑娘激动地说。

“黄琳姐……”平俊轻轻叫了一声。

“哎!以后我就是你姐了!”姑娘爽朗地答应了,破涕为笑。

平俊很佩服她热情外向的性格,稍停,笑着说:“你家这么豪华!”

“呵呵呵……都是沾了政策的光。”她开心地笑了,那声音银铃一般,又恰似欢快的溪水声。她接着说,“我哥养娃娃鱼。我高中没毕业就回家了,跟我嫂子点种香菇蘑菇木耳。坡上还有果树。一年下来收成还行!”

“哦……”平俊出乎意外。

说话间,一个女的进屋了,挎着篮子,20多岁,丰美俊朗。

“这是我嫂子。”姑娘一见嫂子回来了,笑着给平俊介绍。

“他是……”嫂子问姑娘。

“他在河堤上干活。被黄蜂叮了,我带他来擦点儿药水。”

“哦……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儿?”嫂子疑惑地说。

“有啥法?命苦。姐,嫂子,我走了。谢谢了!”平俊说完出门就走了。

 姑娘送平俊到屋外。

              

一个月以后。平复跟牛建学砌墙,几个大工师傅把他让在中间,目的是带带他,平复记着师傅牛建的指点,使出吃奶的劲,紧赶慢赶,还是感到力不从心,砌的墙歪歪扭扭。刚好包工头老张过来了,他瞅见一截歪歪扭扭的墙二话没说一脚就给蹬倒了。

“这是你砌的?让我咋说你娃。耽误了功夫,浪费了材料!重砌!”老张毫不留情。

大工师傅们有的哈哈大笑,有的不屑一顾,还有的投来同情怜悯的目光——毕竟是同村人,知道平复家的情况。平复无地自容,耷拉着脑袋,平生以来受到这样的打击,他虽感到委屈,但也深深地责怪自己。

平复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重砌。

上午歇工吃过午饭后,牛建找到了老张。

“你那样对平复,做得是不是太陡了?刚开始学手艺都那样。慢慢来嘛。”

“你不是想护短吧?”老张笑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也知道,学手艺,一开始就得从严要求。我那样做是陡了点儿,不过都是为他好。你想,学生娃干活抹不开面子,自尊心还挺强,‘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咋行?你得面对现实,面对生活。生活是很残酷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再说了,谁家没有个三灾八难,哪个不遇到点儿坎坎坷坷?就说你我吧,还不是从最艰难时挺过来的?哪会一帆风顺?要是遇到点儿磕磕绊绊都破罐子破摔,那能成啥事?一个男人,应该有责任,有担当!”老张理直气壮,滔滔不绝。

“嗯,你说得对!确实是为了他好。这娃是该磨练磨练。”牛建点点头,很佩服老张的说法。

“我知道,这娃心事重,特别是不小心误伤了人,这段时间白天干活,晚上在医院伺候狗娃,没休息好,精神头差了一截。那也得从严要求呀!”

“这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狗娃伤势咋样了?他媳妇每天来回往医院跑,孩子又小。”牛建担心地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不好出面。我总不能把人家狗娃赶出医院吧!小处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说大了,人家这是工伤,人心都是肉长的。”

牛建点点头,叹了口气走了。

晚上,牛建和平复师徒俩在一起闲聊。牛建借老张的话开导平复,平复听后无限感慨,如梦初醒,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师徒俩正聊到兴头上,忽见黑子来了,他进了工棚对师徒俩说:“狗娃出院了。”

“哦?啥时候的事?”牛建惊了一跳。

“就今天下午。跟他媳妇一路回家的。”

“事前没听他说起过呀!”牛建疑惑了。

“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了,眼下农活也都上来了,他媳妇也不能天天往医院跑,娃儿那么小。这事你们看咋办?”黑子阴沉着脸。

“伤筋动骨一百天。狗娃回家得好好调养,增加营养。”牛建诚恳地说。

“你们就不能拿出点儿实际的?”黑子望了牛建一眼,已经很有情绪了。

“对对对!这事我们碰个头再说。你看行吗?”牛建清楚黑子的意思。

牛建送走黑子,立马去找包工头老张。牛建进了老张工棚,见老张刚洗完脚,便把狗娃出院的事和黑子的来意跟老张说了。老张一听便对牛建说:“眼下农活上来了,狗娃他媳妇估计也实在是拖不起了,娃儿又小。这问题迟早得解决。这样,你明天去三岔河狗娃家看望看望人家,带上平复那娃,他得给人家赔情。你给狗娃带1000元去,到解决问题的时候再给他补。记住:去了多安慰!”老张说罢掏出一沓钱数了数交给牛建,俩人为工程上的事儿聊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牛建和平复去三岔河狗娃家,平复背了半袋子大米。

师徒俩赶到三岔河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他俩几番打听才打听到了狗娃的住处,师徒俩沿山脚小路走了一段,来到一条小河边,这小河有几米宽,河水浅浅的但很湍急,清澈的河水冲刷着河底横七竖八的石头,溅起的水花雪一样扑洒在湍急的水流上。河上搭着一截木桥,河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高高低低掩映着贫瘠的土地。师徒俩走过小桥,再往北走不远就是一片玉米地,脚下的小路把玉米地分为两片,蜿蜒着向北而去。这时节玉米已经成熟了,就连秆子也几乎完全枯黄了,玉米棒子饱饱的。师徒俩沿小路走出了玉米地,抬头一看,在一个不大的坪上坐落着几间旧瓦房,坐北朝南,院落四周垒起不到1米高的石头墙,院子边上有几棵高高的核桃树。俩人往院坝走去。上了院坝,平复一眼就看见嫂子正在攒玉米棒子,狗娃正在檐下坐着,右手臂还吊着。他赶紧跟狗娃媳妇打招呼:“嫂子忙着呢?”

“哎。你们来了,快进屋坐!”狗娃媳妇一见师徒俩,忙招呼道。

“平复来了。”狗娃站起身来。

“听说你昨天出院了,我们来看看你。”牛建笑了。

“没法。开始忙了,娃他妈得收包谷呀!”

“给,解解渴。”狗娃媳妇拿了几根新鲜的黄瓜递给师徒俩。

 “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平复把半袋子大米递给狗娃媳妇,接着说,“这次都怪我不小心,让狗娃哥受罪,无缘无故给你们添了难,太对不起你们了!”

“哎……”狗娃媳妇将米袋放下,伤心地叹了口气,拿手绢擦擦眼睛,接着说,“都是他爸命苦!”

“弟妹也别太难受了,出门干活,谁能保证没个三灾八难?这事我们也都过意不去。不出事吧已经出了,还得弟妹好好照顾狗娃兄弟。农忙了,家里活儿忙不过来说一声,我们一定来帮忙!忙季要花钱,我们拿了1000块钱,你们先应应急,也给狗娃兄弟加加营养。伤筋动骨一百天,狗娃兄弟安心在家休养。到时候,伤好利索了,我们坐下来解决问题,该咋样就咋样,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赖账!”

狗娃俩口子相对望望,没说什么。

“我们信你们。”狗娃媳妇接过牛建递来的钱。

“嫂子您辛苦了!好好照顾狗娃哥。”

“狗娃,你安心养伤。下次我们再来看你。天快黑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你去做饭,客人头次上门,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们走了。”师徒俩异口同声。

俩人过了小桥,从山脚小路上了大道。平复抬头一看,见月亮已经擦着青峰的边缘,圆圆的明月吐着清冽的银辉。偶尔还能听见知了的鸣声,有气无力的。

“看来是赶不回去了。我们去看看平俊吧,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咋样?”平复对师傅说。

“也好。我也累了,晚上就歇在他那儿,明天一早回去。”

师徒俩边走边打听平俊的工地,借着清幽的月光俩人急匆匆赶路。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师徒俩终于找到了平俊的工地,民工们还没有休息,有的聊天,有的喝酒行令,有的泡脚。平复走到堂弟的工棚门口,听见了一个姑娘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真好听。

“这么烫!快跟我去村上医疗站看看!

“没事!晚上捂一觉,明天就好了。”平俊的声音。

“啥没事?这么烫,必须得去看看!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嘛。”

平复赶紧进了工棚,牛建也跟着进去了。

“哥!你咋来了?”平俊惊了一跳。

“你病了?这么烫?!”平复摸了摸堂弟的额头,吃了一惊、

“你是他哥?赶快带他到医疗站去看病。”姑娘看了平复一眼,吃了一惊,不知不觉怦然心跳。她下意识再看看平复,只觉得脸都烫了,似乎感到脸上已泛红晕,心儿跳得更厉害了。

“医疗站在哪儿?”平复赶忙问姑娘。

“我带你们去!”

“赶快带他去打一针,再开点药!”牛建催促道。

说话间,平复已经带堂弟出了工棚。大约走了半小时就到村医疗站了。三人进了医疗站,姑娘对村医说明来意,医生给平俊量了体温,吃了一惊:39.5°!医生立马给平俊打针,又开了药。姑娘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平俊说:“喝药吧!”平俊喝了药,三人遂往回走去。

快到工地了,平复对姑娘说:“今晚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家住哪儿?”

“没事儿!我是他姐。我家不远,过了那片竹林就到了。”姑娘笑着说,用手指了指。

“他姐?……”平复好生诧异。

“嗯!刚认的。”

“哦……”平复接着说,“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姑娘好不开心。

“你先回去睡觉,我送她回家。走吧。”

平复送姑娘而去,一路无话。

“他是你堂弟?这么小就出来打工?”

“嗯。有啥法?穷。”

“你们咋天黑了才来?你也是出门打工的吧?”

平复点点头,本不想多说什么,可想到姑娘热情仗义,也不好对她隐瞒什么。于是,便把误伤狗娃的事一股脑对姑娘讲了。姑娘听平复这么一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半响才说:“出门打工确实不容易,谁都可能会碰上倒霉的事。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就坦然面对吧!千万别想不开,啥事都能解决的。”平复淡淡一笑,没说什么,但他确确实实感到了慰藉,也似乎些许感到了一丝温暖。

 出了竹林,姑娘笑着对平复说:“那就是我家,要不进去坐坐?”

“不了。已经耽误你很久了。”

“那你等等,别急着走哟!”姑娘急匆匆去了。

月华如水,照耀着幽静的竹林。竹林里弥漫着梦幻般的银纱。平复看着姑娘渐渐消失的倩影,分明感到那是一束亭亭玉立的白莲,绰约,摇曳。

不多时,姑娘返回来,拿了一件棉袄和一双长筒水鞋塞给平复说:“我们这儿天凉,让你堂弟好好照顾自己,那么小就出门打工。”

姑娘说完,笑了笑,返身走了。那笑,给平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害羞,多情。平复径直往回走去。

平复回到工地走进工棚一看,师傅和堂弟都睡着了,他生怕吵醒他俩,便轻手轻脚挨着堂弟躺下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平复跟师傅动身去黄牛埔工地。临走,他再三叮嘱堂弟按时吃药。堂弟眼睁睁望着堂兄远去了。

  

下弦月静静地挂在碧空中,夜幕群星闪闪,似乎有气无力,仿佛是疲惫的瞌睡人的眼。月色蒙蒙,四周的青峰都躲进夜色中了,没有了白日里的险峻和雄伟。偶尔从山野传来野鸟的叫声,乍一听惊人一跳。平复正在陪师傅牛建值班巡查工地,忽听“嗵”的一声,紧接着一个黑影往大门外窜去。师徒俩以为有人偷工地上的材料,急忙追赶上去。两束雪亮的手电筒光照准了黑影,那黑影拼命地翻越大门夺路而逃了,在雪亮的光里,师徒俩发现黑影没偷到什么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工棚走去。

牛建对平复说:“刚才那黑影好眼熟。”

“嗯,我也觉得眼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是他?……”平复恍然大悟。

“对!就是他。不过没依据,说了也没人信。反正没丢东西,以后还是多留个心眼儿。”

师徒俩走进工棚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晨,民工们刚上楼施工,忽听不知谁惨叫了一声,一个民工从二楼脚手架上摔下去了。牛建和平复等人赶紧跑下楼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当地的一个民工,瘫在地上,摔断了腿,正痛苦地呻吟,脸色煞白。

“咋搞的?!”领工常发窝了一肚子火,“还不赶快抬他去医院?”常发对身边俩普工喊道,随后常发也跟着去医院了。

包工头老张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一肚子火,立马找来昨天搭脚手架的民工,怒目呵斥他们:“你们都是干啥吃的?!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咋就这样干活?这么粗心?你们昨天那架是咋搭的?那民工从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都是你们的责任!”

“张叔,昨天下午撘完架,我不放心,还一个一个挨着检查,都没问题,我们才下楼的。”一个民工怯生生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会出事?!”

“……”几个民工哑口无言。

“你们先去干活,这事以后再说。”牛建赶忙解围,“都散了!快去干活。”

牛建把老张拉到一边,想了想说:“我看这事蹊跷。这几个跟咱们干了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闪失,可以说是一心一意的,问题应该不会出自他们手里。”

“问题就摆在眼皮底下,那你说……”老张搔了搔头皮。

牛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凑到老张耳边把昨晚和平复巡查工地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老张说了。

“你怀疑是那个哈怂捣鬼?”

“嗯!只是无凭无据,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还是先给人致伤要紧。”

“嗯。这出远门干活不比在家门前,一切都得小心留意,想的多一点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跟平复也说一下,以后凡事多留意。”

牛建点点头忙去了。

中午没到歇工,忽见县安全监督站来人了,老张和牛建赶忙迎接,这些人是绝对不能怠慢的。寒暄几句后,监督站人员进行工地安全检查,从一楼到二楼,每个要害之处都不放过,老张觉察出来者不善。检查完后,老张和牛建陪监督站人员来到了办公室,老张赶忙散烟,牛建殷勤沏茶倒水,可监督站人员不予理会,其中一个人拿出一张单子递给老张说:“这是《停工整改通知单》,签字吧。”老张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可再一看手里的单子,的确是《停工整改通知单》,他疑惑地问:“这是为啥?”

“为啥?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工地上连续两次出工伤事故。我们接到检举,进行了全面调查和了解,证据确凿,事实清楚。签字吧。”那人不温不火。老张一听傻眼了,一时间也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签了字,安全监督站人员做了交代就走了。老张虽觉得满腹委屈,但无处可说,况且工期不能耽搁迟延,这才是肠子痒了没法挠。老张忙和牛建商量,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牛建说:“看来这确实是有人存心搞鬼,故意刁难。眼下有啥办法?都已经下了停工整改通知了。趁这段时间,一方面好好对民工加强安全教育,一方面跑跑建材,还要做好受伤民工的安抚工作,停停再说吧。”

“哎!也只好这样了……”老张唉声叹气。

时值秋雨绵绵,民工们闲在工地无所事事,当地的民工陆续回家去了。

这天下午,黑子冒着小雨到了狗娃家,见狗娃媳妇一个人正在檐下缝补衣裳,便凑过来挑逗。狗娃媳妇一本正经地说:“今儿个不比往日,你收敛些!”

“哟!这是咋了?几天不见就不认人了?”黑子仍是嬉皮笑脸。

“你不怕你媳妇我还虚着呢!”狗娃媳妇轻声说罢朝屋里使使眼色。

“哦,原来为这呀!我说嘛,你不是薄情的人呀,哈哈哈……”

“你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别老想着承包田。”狗娃媳妇抿嘴一笑。

“别人的老婆,自家的孩子。”黑子不以为然地笑了,他瞅瞅四处无人,便一本正经地对狗娃媳妇说:“这次我可是给狗娃兄弟出气了!”

“哦?你给我家那个憨货出啥气了?”狗娃媳妇疑惑不解。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我拿狗娃受伤的事说事,又动了他们的脚手架,没曾想摔伤了存福。存福摔断了腿,住医院了。我把他们这两起工伤事故给上面检举了。就说他们无视工程安全,建筑设备问题大。上面果然来人检查了,让他们停工整改,这一停工,他们延误了工期,还不得拿损失呀?”黑子肆无忌惮,得意洋洋地唠叨着。

“你呀,太缺德,太损阴德了!这样的事也干得出?你以后少拿我家那憨货说事!”狗娃媳妇埋怨起来。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给狗娃兄弟出气?你可千万别对外人说这事!”

“就说,就说!鬼知道你安的啥心?”狗娃媳妇说完笑了。

“说了我也不怕!他们无凭无据,能拿我咋样?强龙不压地头蛇,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你要这样做,以后就别来找我了。我不喜欢用心险恶、老是算计别人的人!说实话,跟这样的人来往我怕。男人嘛,就该有担当,坦坦荡荡,重情重义。”狗娃媳妇似乎很感慨。

“你真这样想的?”黑子疑惑了。

“嗯。你要是还想诚心诚意跟我好,那就记住我的话!”狗娃媳妇很平静,似乎很执着。

“哦……行,都依你。”黑子满腹疑虑,瞬间却又好像明白了。

“你走吧。”狗娃媳妇说罢笑了。

“那以后我们……”黑子吃不准。

“以后就看你表现了。”狗娃媳妇仍笑着。

雨似乎停了,黑子沉浸于狗娃媳妇的笑意里,依恋不舍地走了。

十几天以后,天放晴了。秋日暖阳里的山野景色更迷人。老张跟牛建商议赶快开工的事,要是老拖着,不但流失了民工,更重要的是延误了工期。正巧有个当地的民工告诉他们一个信息:三岔河村主任黄凯的大舅哥在县安全监督站工作,大小是个头头。老张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打算立马跟平复跑一趟三岔河,找黄凯帮忙,让牛建留守工程队。老张约平复立马动身前往三岔河。俩人风风火火赶到三岔河,到了村主任黄凯家,说明来意并请黄凯帮忙。黄凯一听,先是婉言拒绝,但经不住黄琳的苦苦央求,最后才答应出面帮忙。这天,由老张坐东,在黄牛埔街上酒店宴请安全监督站相关办事人员,黄凯的大舅哥也作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张这才把话转到了正题上。酒宴结束后,老张送了红包,并请相关人员打牌娱乐。黄凯和他大舅哥好久没见面了,俩人去了练歌房。

第二天,工程开工,全部民工到了工地,施工顺利进行。

几天后,黑子似乎嗅到了什么,跟人说村主任黄凯等人在黄牛埔唱歌玩小姐。这话传到黄凯耳朵里,黄凯暗暗找了一个兄弟,要他敲打敲打黑子。这兄弟倒也不负使命,找人狠狠收拾了黑子一顿,并留下话:“别乱咬人,老老实实干活,再惹事生非定不宽恕!”     

自此以后,黑子知道了厉害,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六

黄牛埔房屋修建工程已近一半,平复在师傅的细心指教下,瓦工手艺已明显提高,加之他不怕苦不拍累,脑子灵,勤揣摩,虚心求教,所以,已经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包工头老张有意打造自己的建筑团队,他深知工程预算是建筑行业里至关重要的工作,他看好平复,相信平复,特意安排平复跟建司的老刘学工程预算。老刘看平复人实在,底子好,脑子灵,也就不计较什么,便对平复倾囊相授,悉心指导。平复的长足进步让老刘暗暗高兴。

这天晚上,牛建跟包工头老张在工棚喝小酒,在兴头上,老张笑着说:“你那个徒弟给你长脸了!学艺时间不长,手艺突飞猛进。这样的徒弟是越多越好呀!”

“这也是你的眼力好!你说,当初要是你不那样想,不给他个机会,那他这坨金子还不是被埋在土里?这样说来,你是伯乐呀!”牛建笑了,很是得意。

“话说回来,这年头,像他这样脑子灵、底子好,又肯吃苦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哪!这娃比你我都强,人才呀!你看着,这娃的前程好着呢!”

“还得你多加关照,提携。你让他跟老刘学工程预算,这是一步好棋!不久的将来,我们就有自己的工程预算人了!老刘也夸平复,说这娃人好,底子好,虚心好学。你的心大呀!哈哈哈……”牛建笑不绝口。

俩人杯来盏去,慢慢喝着,聊着,把不顺心的事一股脑抛在了脑后,累了喝点儿酒还真是解乏。

第二天大清早,黑子找到牛建说:“前天狗娃去医院了,医生给拆了石膏,拍了片子,说是手臂愈合的很好,这结果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们看这事是不是该解决的了?”

牛建一听,当然知道黑子的意思,他说:“这件事已经过了2个多月了,现在,狗娃这结果,说心里话,我们也为他高兴,悬在我们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是这,我们商量一下,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晚上,牛建跟老张仔细商量解决狗娃一事。

几天以后,老张、牛建、平复一同前往三岔河,在村委会解决狗娃受伤赔偿一事。老张请村主任黄凯主持此次调解一事,黄凯安排村上调解员老李做具体协调工作。首先,对于狗娃受伤一事做了不争的责任认定,即,工程乙方承担全部责任。接下来,经过长时间申辩,反复商议,在村主任黄凯和调解员老李的耐心调节下,达成以下协议:

1、责任方(老张、平复)赔偿狗娃医疗费1600元、误工费230元、狗娃媳妇护理费80元、狗娃营养费100元。

2、以上费用累计2010元,减去预付的1000元,再由老张、平复支付狗娃1010元。

最后,老张、平复、牛腱、狗娃、黄凯分别在协议书上签字,老张当场付清了狗娃的赔偿费。

牛建心里暗暗算了一下,这笔赔偿款是他2年的工资总和,他心里虽有想法,但转眼一想:花钱消灾!总算把这件头疼的事彻底解决了。

事情处理完毕,老张为感谢村主任黄凯和调解委员老李特地在三岔河小镇摆了一桌酒宴,也叫上了黑子。酒宴开始,牛建给各位倒上酒,老张笑着说:“今天这件事得以圆满解决,对亏黄主任的大力帮助和各位的支持,多次劳烦黄主任,我非常非常感谢!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请大家一起干!”大家举杯共饮。接下来,牛建和平复先后给大伙敬酒。村主任黄凯环顾一周,笑着说:“你们大老远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搞建设,是为了改变我们这儿的面貌,我们当然应该大力支持。帮助是谈不上,以后要是需要我们跑腿的,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来!我给各位敬一杯酒,也是借花献佛,一表地主之意。”黄主任是直挖,看得出是海量,且诚挚好爽。黄主任挖到平复跟前,笑着说:“常听人说起有个平复,今天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年轻人想开点儿,出门打工,谁没有个难处,没有个坎儿?过了这道坎,一切都会好的!千万别心里藏事,男子汉应该心胸开阔,放眼天下,应该有担当!来,我们兄弟俩喝一个,祝你以后一帆风顺!”俩人碰杯一饮而尽。

牛建和老张怔了一下,没想到黄主任还真是了解平复。

黄主任倒酒走到了黑子跟前,仍然笑着说:“你是我们村上有本事的小伙子,能干,有一把力气。既然在工地上干,那就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男人嘛,要有担当,放宽胸怀,别跟自己过不去。工地上有啥事多跟张哥说说,村上有啥好建议,欢迎你及时向我们提。多干活儿,少卖嘴皮子。来,敬你!”黄主任一口干了。

黑子举杯干了酒,脸一赤一红的,似乎红到了脖子跟,他很清楚村主任黄凯说这话的意思,为了向黄凯承诺,也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黑子满脸堆笑说:“多谢凯哥的指教,我一定听凯哥的!以后还请凯哥多多帮助!”黑子心里明镜似的,他哪里敢再去招惹黄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把不甘和怨恨埋在心底。

“好说,好说。”黄凯虽然笑了,可明眼人一看,黄凯并没有把黑子往眼角夹。

老张听黄凯那样教训黑子,又察言观色,这才笑着对黄凯说:“黄主任,我们有个想法,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你给我们把把脉。”

“哦?啥事,我听听。”

“我们工地上想请一个安全员。如果黑子兄弟愿意的话,请他来干。”老张把事前跟牛腱等人商量好的结果对黄凯说了。

“这是你们工地上的事,我不便说啥。要看黑子的了。”黄凯说罢望了黑子一眼。

“只要张哥看得起我黑子,我一定尽力干!”黑子受宠若惊,连忙表了态。

“那你就好好干,多操心,腿放勤。可不能辜负了张哥的好意哟!”黄凯笑了,望了望老张。

“那就有劳黑子兄弟了。”老张笑了。

酒宴结束后,牛建悄悄问调解委员老李:“村主任咋知道我徒弟平复的?”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听人说的吧。他有个妹子,叫黄琳,说不定知道一些情况。”

“哦……”牛建突然想起2个月前来三岔河的那个夜晚,这才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女娃。

村主任黄凯拉住老张的手笑着说:“走,去我家喝茶!”

“咋好再叨扰黄主任?”老张笑了。

“没事!别瞧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再说,我们能见面就算有缘,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常打交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老张见村主任这样说,感到盛情难却,对牛建使了个眼色。

“你们先走,我马上就来。”牛建心领神会去了。

老张和平复随村主任走了。牛建到路边商店买了礼物,不多时就赶上了村主任他们。村主任回头看见牛建拎着几大包礼物,笑着对老张说:“这么客气干啥?”老张笑笑没多说什么。

来到村主任家院子里,进屋一看,老张、牛建和平复都惊呆了。

“呀?这么豪华!跟高级宾馆有啥区别?”老张笑着说。

“就是就是!”牛建吃惊地附和道。

“看你们说的,过奖了,过奖了。”村主任笑了。

平复面对着屋子的富丽堂皇打心眼里佩服,他估计这屋子在这小镇上是首屈一指的。说话间,村主任的老婆和妹子黄琳进屋了,姑嫂一看有客人来了顿觉惊喜,黄琳赶忙给客人们沏茶倒水。平复接过茶杯时早已经感受到了黄琳的热情和诺诺大方。黄琳看着平复笑了,脸颊上泛起了红晕。瞬间,平复感受到了姑娘的绰约和姣美,不过,他没多想。

村主任黄凯见老张和牛建满脸不解的神情,这才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讲述了自己一家勤劳致富的经历。老张和牛建心里的疑惑慢慢消除了,他们打心眼里佩服村主任一家人,同时,深深地感到改革开放初期山里人的致富门路远比平川县广,于是,顿生无限感慨。

村主任让媳妇张罗酒菜,老张和牛建赶忙阻止。

“你们能来我家就是看得起我,千万别客气!说不定哪天我到你们坝里去做客。”村主任笑了。

“这……”老张和牛建瞠目结舌。

平复也感受到了山里人的厚道,质朴,仗义。

村主任媳妇张罗酒菜去了。

“叔、师傅,我去看看堂弟。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平复对老张和牛建说。

“咋这么不给面子?”村主任看了平复一眼。

“不是不是!他确实两个多月没见他堂弟了。头回出远门,难免不牵挂,就让他去吧。”牛建连忙解释。

“也好,去看看吧。不过你人生地不熟的,琳子,你陪他去吧。快去快来,我们等你。”村主任笑了。

姑娘一听,高兴地笑了。

“别等我。”平复出了门。

姑娘跟着去了。

村主任媳妇准备好了酒菜,老张和牛建被热情地推到上位,调解员老李作陪,村主任开心地给客人倒酒。

牛建见村主任倒酒很有讲究,谈吐雅俗有致,一看便知道村主任酒文化很深,也深感“十里不同俗”。于是笑着说:“习俗不同呀!”

“哪里哪里,没那么多讲究,我们是实诚人。俗话说‘要得喝好,先把主人按倒’。不过,看得出,你是聪明人,跟聪明人喝酒痛快!来,我俩喝一个!”村主任跟牛建碰了杯,俩人一饮而尽。

“我俩还得喝,得喝4个!一心敬你,哥俩好,三星高照,四季发财。你发财,我发财,大家发财!”村主任不容分说跟牛建一口气碰了4个,格外快意,豪爽。

牛建心虚了,没想到一句话招来了4杯酒,只好笑着默不作声。老张一看村主任这架势,也不敢多说话。

调解员老李看出了老张和牛建的心思,笑着说:“别见笑,我们这儿跟你们坝里不一样。天一黑,看不成电视,窜不了门子。犁地靠牛,照明靠油,娱乐靠球。喝酒图醉,娶个女人图睡。”

“哈哈哈……”大伙儿捧腹大笑。

“你呀,老李。话都叫你说绝了。”村主任笑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老李的一番笑话缓和了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村主任郑重地对老张说:“我有一事相求。是这样的,我爸妈死得早,我兄妹俩相依为命。长兄如父,我得操心呀!我这妹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后生就替我操操心,帮着给介绍一个。”

老张一听就知道了村主任的意思,笑着问村主任:“妹子可有看中的?”

“她几次跟我提到平复。”

“哦……这得问问牛建了。一个师傅半个爹嘛。”

牛建见老张把难题抛给了自己,这时也清楚了村主任请他俩喝酒的意图,虽然感到为难,可也不好搏村主任的美意,于是笑着说:“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说了算。不是自由恋爱吗?只要他们心里有了对方那就好办。虽说一个师傅半个爹,可我也不能大包大揽吧。”

“说的也是。”村主任笑了。

牛建把徒弟家的情况详细地对村主任讲了。

老张笑着说:“那就让他俩先谈着。这里的工程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他俩要真是妹有情哥有意,那时候,牛建你再帮着牵红线,成全一对有情人。”

“行。”牛建笑了。

酒桌上杯来盏去,好不热闹,暂且不表。

且说黄琳陪平复去看望平俊。一路上平复不多说话,大步流星赶往堂弟的工地。

平复到了三岔河工地见到了堂弟平俊,知道他一切都好,这才放了心,说话间已经收工了。平复看看天色已晚,遂对堂弟交代了一番准备返回。

明月早已挨着了东边青峰的边缘,月色皎洁,清辉里,山水林泉、树木花草清幽而情迷。平复随黄琳放慢了匆匆的脚步。

黄琳回过头试探着问:“你有心事吧?”

“哪有?”

“就为1分之差而郁闷吗?”

“你咋知道的?”平复吃了一惊。

“我听说的。”

平复点点头。

“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上大学,天之骄子,固然好。可是,落榜了也不是没有前途呀?要面对现实,把握自己的命运。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我听说,你现在做得就很好。就应该这样。”

平复听完黄琳的一席话,深感她的心境好,再看看她,觉得月色中的她更是绰约丰美,楚楚动人。

“你说得对。”平复附和道。

“别因为家境的艰难而觉得矮人一头。谁不是闯出来的?就说我家吧,爸妈去的早,我兄妹俩相依为命。幸亏赶上了好时代,靠双手起早贪黑地干,才有了现在的一切。一个人,只要自己不小瞧自己,对得起自己,吃苦耐劳,总不会一直落在人后。”

“你说得太对了!”

瞬间,平复觉得自己的郁闷、菲薄、失意在慢慢消失,一束明亮的阳光正悄悄照亮他潮湿的心扉。

“你上了高中吧?”

“上到高二就回家了。我知道,我不是上大学的料。”姑娘笑了,月光下,恬静的脸如玉一样,双眸像闪烁的星光。

俩人不知不觉走进竹林,踏上林中碎石曲径。月色笼罩下的竹林仿佛是银色的梦境、绿色的梦境,偶尔有夜鸟的啼声传来,使这竹林更显清幽。

姑娘似乎有话要说,此时倒显得矜持而羞涩,小鸟依人。

“冷了吧?我们快走吧。”平复以为姑娘不胜夜的凉风,赶忙催促道。

姑娘温婉地笑笑,此时,恰如一朵白莲,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她随平复加快了脚步。

俩人走出竹林,姑娘径直往家里走去。

当晚,老张、牛建和平复3人留宿在村主任家里。

第二天,天刚亮,三人告别了村主任一家往黄牛埔赶去。路上,老张将村主任提亲的事对平复说了,平复感到突然,这才细想起昨晚姑娘的情态,似乎如梦方醒。他郑重地对老张说:“我家是那情况,我现在又闯了祸,哪有那心思?不干出个名堂来,我是不会考虑自己婚事的。”牛建听了平复的话笑了,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徒弟。老张笑着对平复说:“那你就好好干吧,别想离开我哟!”平复没说什么,他当然明白老张说这话的意思。

                                 

山里下过几场雪后,天气越来越冷,施工不得不停下来。老张想想快到年关了,于是停了工,准备回家过年。临走前老张问平复:“你要不要跟那姑娘道个别?”

“你说呢?八字还没有见一撇,倒啥别?”

“要是这样,你可害苦人家姑娘了。”老张笑了。

“哪里话?别自作多情了。”平复显得难为情。

平复和堂弟随众人上了班车。班车在褒斜道上颠簸着,沿蜿蜒的山腰公路往南驶去。老张透过车窗举目眺望,群山绿水慢慢向车窗后掠去。想想不到半年时间工地上就出了两起责任事故,光狗娃和存福的赔偿款就达四千多元,问题虽然都解决了,但心里的困惑和郁闷却挥之不去。老张心里不爽:晦气,真是晦气!

正月十五刚过,老张就急忙召集人马乘班车赶往黄牛埔。平复因为父亲患病推迟了行程。几天以后,平复看父亲渐渐康复,这才收拾行李去黄牛埔。

平复赶到黄牛埔,知道堂弟平俊依旧去了三岔河,那儿护堤工程还没有结束。平复气也没喘立马投身于房屋修建工程。

晚饭后,牛建找徒弟平复聊天。牛建担心地问徒弟:“你爸的病咋样了?”

“差不多好利索了,就是不如以前了。”

“人上了年纪,身体本来就走下坡路。你爸又得了高血压、冠心病,心脏也不好。身体大不如以前这是肯定的。好在你大嫂、二嫂都在家,还能照顾你爸。”

“唉……”平复叹了一口气没往下说。

“咋了?”

“叫花子烤火各顾各。”

“哦……”牛建半响没说啥。

“我妈照顾着,她还得顾田地里的活儿,一个人够累的了。妹妹正上初中,人小,帮不了啥忙。”

“唉……说的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牛建叹了一口气。他接着说:“前两天,你还没来,三岔河那女子来找你。”

“找我?找我有啥事?”

“你看你,揣着聪明装糊涂。那女子倒是情真意切,没见到你,只好回去了。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呀!”

“哦……”

“你要不要去看看人家?”

“工程这么紧,哪有时间?再说,也没那心思。”

“我看那女子不错,长得好,勤快能干,心眼也好。要不你们先谈着?”

“现在,真没那心思。再说,我家啥情况您不是不知道,门不当户不对,我不能耽误了人家。”

“兴许人家看重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咋了?现在啥都不是,一穷二白。就是谈,那也得有资本呀!这事就顺其自然吧。”

“哈哈哈……”牛建笑了,虽然觉得在徒弟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但打心眼里看重这个徒弟,觉得徒弟有志气。

师徒俩岔开了话题,聊到了深夜才休息。

第二天中午,包工头老张找到平复说:“预算员老刘家里突然有事,得回家一趟,估计得十几天才能来,工程预算你得先担着,待会儿他给你交接一下。”

“行!”

一根烟功夫,老刘来了,他把工程预算详细地给平复交代了一番。临走,老刘笑着说:“没事儿,大胆干,我看你准行!”老刘说完拿上行李就往车站去了。

平复看着老刘渐渐远去的身影,觉得肩头的胆子沉甸甸的,虽然跟老刘学过工程预算,但现在要独自干这活儿,毕竟有所担心。他静静捋了捋头绪,打算接这活儿。

平复白天跟工人们砌墙,忙工地上的活儿,晚上,独自在油灯下做工程预算。遇到困难,他细细地回想老刘交给他的点点滴滴。有时,不辞辛苦地去问包工头老张和师傅牛建。不知不觉,十几天一晃而过,平复施工和预算两不误,且渐渐熟悉起来。虽然他感到了累,可毕竟是年轻人,一觉过后,第二天依旧是精神饱满。

这天,老刘从汉中打来电话,说老伴重病住院,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他自己暂时也来不了黄牛铺。老张无奈,只得跟平复说明情况,让他安心做好预算的活儿。平复想了想,觉得这对自己是个锻炼的机遇,于是欣然接受了任务。这以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了,总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几个月以后,三岔河护堤工程完工了,这拨人回到了黄牛埔投入到了房屋修建工程中。

平复仔细想了想,觉得堂弟应该早点儿学艺,毕竟他快满16岁了。这天,歇工后,平复跟堂弟平俊提起了学艺的事儿,堂弟自然是满心高兴。

平复叮嘱道:“你好好跟我师父学,别嫌苦,别嫌累,一定要把手艺扎根在心里。都是靠劳动吃饭,可普工和大工的工资差远了,再说,天干三年饿不着手艺人。”

“你师父会收我吗?”平俊有所担心。

“我去跟师傅说,估计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我一定好好学,把手艺学成!”

“平时还要眼窍好,多看,多学,有啥不懂的要勤问,别抹不开面子。”

“嗯!我知道了。”平俊笑了。

“对了,琳姐前一晌来找过你,你知道吗?”平俊忽然记起来了,笑着问堂兄。

“知道。”

“哦……后来你没去找她?”

“为啥找人家?走不开,忙。”

“琳姐可是常常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看得出人家很上心。人好,心眼好,家里条件好。人人都说那是山里的一只凤凰,多少人到她家去提亲,都快踏破她家门槛了。”

“你成天就知道这些事?”平复白了堂弟一眼。

“我……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吗?”

“我的事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操好你自己的心!”平复瞪了堂弟一眼去了。

平俊自讨没趣,悻悻然不知所措。

晚上,平复跟师傅牛建说起堂弟拜师学艺的事儿,牛建沉思半响说:“他那么小,能行吗?”

“我堂弟家里条件差,您是知道的。您就收了他吧,让他先从基础开始做起。”

“行。这也就是你来说,换了别人,我是肯定不答应的。”

“我替堂弟谢谢您了!”平复笑了。

牛建笑了笑,跟平复谈起了工程上的事。

不觉几个月一晃而去,转眼已是春末夏初。山里却春意正浓,重峦叠翠,只是从山野漫来的风暖暖的,且伴有山花的馥郁和清新的湿气。

民工们陆续下楼吃午饭去了。平复边下楼边眺望山野,突然,他看见坡上几树桃花已然怒放,姹紫嫣红,瞬间感到好奇,于是,不禁想起白居易的诗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平复刚下楼准备去吃午饭,忽见堂弟平俊急匆匆来了,见了平复笑着说:“快去,琳姐来了!在门口等你。”

“来找我?啥事?”

“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平俊去了。

“这女子,三天两头跑。”平复心里唠叨着,往工地门口走去。

平复走到工地门口,一眼就瞅见那姑娘:淡紫色的西装,清新,优雅,时髦,高挑而绰约,她正在跟老张和牛建聊着。

“平复,快来!人家等你好长时间了。”老张远远地见平复走来,笑着喊道。

平复走到姑娘跟前,跟她打过了招呼。他下意识瞅见姑娘脸颊泛起了红晕,虽有些激动,但还是被她的诺诺大方掩饰了。

“你找我?”平复问姑娘。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找你还能找谁?”牛建笑着说。

姑娘略微矜持地点点头。

“琳子来了,你陪陪人家吧!工地上你就别操心了。”老张笑着对平复说,他朝牛建使了个眼色,俩人去了。

“你还没吃午饭吧?”姑娘笑着问。

“嗯。”

“我请你去馆子吃。”

“出去吃?工地上开饭了。”

“没事,走吧。”

平复犹豫着跟姑娘往街上走去,俩人边走边聊。

平复不解地问姑娘:“专门来找我的?”

“我和嫂子来集上发平菇,顺便来看看你。给你们带了一点儿,放在大门口了。”姑娘不急不慢地说。

“哦。那谢谢你了。”

“这有啥?别客气。”姑娘笑了,接着说,“几个月前我来过一次。没见到你。”

“那时,我爸病了,我来得迟。”平复深知姑娘的深情美意,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因此,显得很平静。

说话间,俩人走到路边一家饺子馆前。

“就这家吧,这家饺子还行。”

平复跟姑娘进了饺子馆。姑娘要了1斤水饺,不多时,服务员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水饺。

“吃吧,别客气。”姑娘笑着说。

“好。你也吃。”

吃完饭,俩人出了馆子,走到街上。

“你等一下,我去推自行车。”姑娘说完去了。

转眼功夫,姑娘骑着自行车到了平复身边,下了车。

“随我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姑娘笑了,略有些许害羞。

“好。”平复随口应道。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并不灼热。山风徐徐而来,倍觉惬意。俩人漫步到了小河边,岸边垂柳依依,春草萋萋,河面上倒映着花红柳绿。

“你想我吗?”姑娘温婉地问道。

“……不敢想。”平复一惊,迟疑了一下回答。

“我们山里人有啥说啥,不用藏着掖着。我想你……”姑娘执着地说。

“不敢想,也不配想,我们穷家小户。”平复干脆表明了心迹。

“呵呵呵……”姑娘爽朗地笑了,笑声银铃一般,仿佛飘过平静的河面。

“笑啥?我说的是实话。”

“条件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姑娘笑意犹存。

“那倒不是。”

“这不就对了?我就认定你了。我等你,等你觉得条件好了,我就嫁给你!”

“……”平复无言以对,不知说啥好。

“可有一样,如果你看不上我,心里没我,那就算了。”姑娘很坦然。

“那倒不是。”平复完全没有料到姑娘会这样说,沉吟半响才说,“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吧!”

“行!我也不逼你,我会等你答复我的。你去忙吧,我也要回家了。干活注意安全哟!”姑娘说完走上大路,骑上自行车去了。

平复望着姑娘渐渐远去的倩影,心中荡起感慨。慢慢地,他心中滋生出微妙的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随姑娘去了……

几天以后,黑子回到三岔河,非常诚恳地向村主任黄凯反映琳子两次去黄牛埔找平复的事,又特别加油加醋损了平复一番,说平复根本就配不上琳子,还摆什么臭架子,目中无人。说琳子是山里的凤凰,怎么就那样心甘情愿,低三下四,有损颜面。黄凯心里压根就瞧不起黑子,觉得这家伙是来恶心人的。另一面,黄凯也特别为妹子的婚事操心。

最后,黄凯下了逐客令:“我家琳子的事不用你费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黑子在黄凯这儿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了。半道上,他回味起狗娃媳妇的味道,淫邪之意陡生,便趁着朦胧的月色往狗娃家摸去了。

              九

中秋节前两天,黄牛埔房屋修建工程竣工了,算来有一年多时间了。老张拔寨起营,准备回汉中老家了,他在汉中城区又竞标到了一个工程。

临走前,牛建见徒弟平复似有心事,便试探着问:“还有啥事吗?”

“这一走,就很少有机会再来了。我想去看看狗娃。”

“哦……还有啥未了的心事吧?”牛建笑了。

“也许是吧。”平复有些依恋。

“那你就去看看狗娃吧。要紧的是跟琳子好好谈谈,那女子不可错失呀!我们要回家收谷子了,你快去快回。让平俊跟你一起去吧?”

“算了。老家农活儿正忙,不耽搁他了,我一个人去,也就迟回一两天吧。”

“也行,你一个人,路上注意安全。”

老张带着工程队乘班车回汉中老家去了。平复看看时间还早,便独自一人往三岔河去了。

晌午时候,平复赶到了狗娃家,见狗娃跟媳妇正在院子里收包谷棒子。狗娃见平复来了,赶忙过来招呼。狗娃媳妇忙去沏茶倒水。

狗娃陪平复坐下,笑着问:“房屋修得咋样了?”

“已经竣工了。上午,工程队已经回汉中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哦?这么快!都走了?”

“嗯。时间过得真快,来这儿转眼已经一年多了。当初不小心砸伤了你手臂,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恢复得咋样?”平复满腹歉意。

“好了,没事了!就是天气变化前有些疼,都成天气预报了。”

“实在是对不起!”

“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啥?我这不是年轻吗?没事,你也别往后心里去。”

说话间,狗娃媳妇给平复端来了茶,平复双手接过茶杯,连连道谢。

“兄弟还没吃饭吧?你快去做饭。”狗娃忙吩咐媳妇。

“我来看看你,就要回汉中了。没准以后见面的机会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平复放下茶杯,掏出200元钱塞给狗娃。

“这是做啥?别这样!你们已经赔偿我了。快收起来!”狗娃连忙阻止。

“你听我说。我来得匆忙,来不及给侄子买东西。再说,我们相识一场,我认你这个哥。以后再见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收下我的心意。”

“这……”狗娃勉强收下。

“我就不耽搁了,你也忙。我还有点儿事。”

“啥事?”狗娃关切地问。

“去找琳子……”平复有些难为情。

“再忙也得吃了饭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你要是看得起我,认我这个哥,那就吃了饭再走,粗茶淡饭别嫌弃。”狗娃赶忙留客,接着说,“我也听说你俩的事了。那可是个好女子,打着灯笼都难找,是我们这儿的凤凰。到时候你俩结婚摆喜酒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哈哈哈……早着呢!”平复笑了,感到盛情难却,不好搏了狗娃面情,遂打算吃了晚饭再走。

不大工夫,狗娃媳妇做好了晚饭。平复倒也不客气,跟狗娃进屋吃饭了。晚饭后,狗娃不再强留平复,把平复送到大路口。

平复恳切地对狗娃说:“以后去汉中一定要到我家去玩,带上嫂子、侄儿。”

“好,好,好!”狗娃连忙答应。

平复跟狗娃分手后径直往黄琳家去了。

平复到了黄琳家已是傍晚时分,月挂碧空,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四周的青峰都退到清幽的夜色里了。平复走进院子,见屋子里已然透出暖暖的灯光。平复刚要敲门进屋,忽然传来狗叫声。村主任黄凯赶忙从屋里出来了。

“哟!平复来了,稀客,稀客!快进屋!”黄凯一阵惊喜,赶忙招呼平复。

平复连忙回礼,随黄凯进屋了。黄凯赶忙沏茶倒水,热情招待贵客,一边笑着说:“不巧,琳子不在家。她嫂子回娘家,她也跟着去玩了。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没事儿,我来道个别。工程竣工了,大家都回去了,我也要回家了。”

“哦?这么快?这个老张,临走也不说一声。天黑了,你走不了了,今晚就歇在我家。”

“好。”平复笑了。

“眼下,你们那儿也忙了吧?”

“嗯。我们回去正赶上打谷子。地里也有活儿。”

“我们好久没见了,晚上好好聊聊。”

“好。”

 “我去弄几个菜,你陪我喝几杯。咱哥俩边喝边聊。你先喝茶,我一会儿就好。”黄凯说罢就忙去了。

一根烟功夫,黄凯端出了几盘凉菜,拿出了两瓶白酒,先给平复倒上,自己也倒上了。

“来,咱哥俩喝一个,为你有这份心,干!”

“干!”平复立马觉得黄凯洞察人心,人情练达。

俩人就着菜畅饮,边饮边聊,小酒喝得是有滋有味。黄凯毕竟心细,他发觉平复比起一年前要成熟沉稳多了,再也不见了以前的稚嫩和书生气了,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觉得跟平复很投缘。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俩人杯来盏去,兴趣正浓。

 船到桥头自然直,酒到量时吐心声。黄凯笑着对平复说:“我爸妈去得早,我兄妹相依为命。长兄比父,琳子的婚事我不能不操心,哪天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嫁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家琳子是个死心眼,她喜欢你。去年,我跟老张和你师父提过这事,他们态度也明确。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家琳子?也很想知道你是啥想法?”

“不瞒大哥您说,琳子确实是个好姑娘。她心里有我,我是知道的。说不喜欢她吧,连我自己都不信自己。你也知道,我今年20刚出头,男子汉当以事业为重,有了事业才有家。况且,我家目前的情况就那样,估计你也知道,说起来就脸红。”

“嗯,你的想法我很赞同。有了事业,才能成家。当然,我不能逼你承诺啥,我只想说要是你心里有我家琳子,就请你好好珍惜她;你要是心里拿不定主意,或者是没那层意思,那就请你跟她说清楚,千万别伤害了她,我们还是好兄弟。”

“我当然喜欢她。三五年后,若是她还未嫁,我一定娶她!”平复心里当然很清楚黄凯说话的利害关系,板上钉钉似的拿定了主意。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干!”黄凯举杯相邀。

俩人碰杯一饮而尽。黄凯发现平复不能再喝了,便扶着平复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平复就醒了。他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点,遂打算回家。黄凯对他说:“要不等等琳子?她今天准回来。”

“不了,农活儿忙,我得赶紧回去。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也好,我骑摩托车送你去车站。”

黄凯推出摩托车,送平复上了路。

平复沿途举目四望,青山绿水触动了他的心弦,想想琳子,依恋之情顿生,的确是山美水美人更美。此次来他没见到琳子,不免有些失落,只觉得脑子里琳子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尤其是琳子那清脆而欢快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摩托车渐渐消失在了绿树葱茏的山野里……

                                    

四年以后。

平复在老张的帮助和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工程队,师傅牛建和堂弟平俊对平复也尽心尽力地鼎力支持,工程队施工很快上了轨道。半年后,平复竞标的第一个工程竣工了,被质监部门评为优质工程,这为平复的工程队赢得了一块金字招牌,平复也因此在建筑业里名声鹊起。接下来,平复很顺利地又竞标到了一个工程项目。

这年暑假里,平复的妹妹收到了本省财经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平复一家甭提有多高兴了。

这天晚上,平俊找平复聊天。平俊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对平复说:“这是琳姐给你的信。”

“琳子的信?你啥时收到的?”平复惊了一跳,这才想到这几年因忙于工程而疏远了琳子。

“昨天。”

“你们一直有联系?”

“在三岔河时我告诉了琳姐我们的住处。这几年,跟她偶尔有书信联系。她也是从信中知道了你近年来的一些情况。她为你的发展高兴,她在信中说她没看错人。就是特想你,多少次她都想来看看你,可又怕影响你,就一直没来。”

“哦……是我忽略她了。”平复感到愧对琳子,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她要结婚了。”平俊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走了。

平复一惊,赶忙拆开信看起来:

平哥:

你好!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此时此刻,我有太多的不甘和无奈。他是一个好人,在黄牛埔乡机关工作,人长得也帅,算是吃皇粮的人,家里条件也好。可是,我并不爱他,他是知道的。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平哥,我心里一直这么叫你。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见不到你,没有你音讯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在等待中牵肠挂肚,愁肠寸断,忍受着寂寞和相思的煎熬。我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可是,我毕竟将一生的幸福断送了,付之东流了。明天起,我将在无奈和煎熬中过自己平淡无味的日子了……

平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对你就有了强烈的感觉。你第二次来三岔河,那个夜晚,我和你经过竹林,陪在你身旁,知道我有多么幸福吗?我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可见你行色匆匆,我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还记得那条小河吗?在河边我对你说我就认定你了,我等你,等你觉得条件好了,我就嫁给你!其实,我爱上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你家条件好坏,我真的不在乎。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结为伴侣,那是一生的幸福。可我偏偏就没有那样的福气。

平哥,我不怨你。你要奋斗,要改变现状,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也许你太忙了,这几年音讯全无,没有你片言只语,只有我空空的等待。我不奢望你心中有我,我不埋怨有缘无分,今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分。我知道,女孩子一生只会真真切切地爱一回,我知足了。

平哥,我真心祝福你和意中人早结良缘,一生幸福。

好了,不说了。有空来黄牛埔玩。

                                              琳子

                                           8.19

平复看着看着,内心无比震撼。他只觉得眼睛湿润了,眼前模糊了……

平复思绪万千,回想起自己近几年的情况。从黄牛埔回汉中以后,自己和师傅牛建、堂弟平俊一心一意跟着老张干,辗转过很多地方,从乡村到城市,从家乡到外地,干过多少工地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多少高楼、多少民居留下了他们的智慧和汗水,也因此锻炼了自己,积累了经验,成就了事业。就在2年前,自己有了大胆的想法并告诉了老张和师傅牛建:要成立一个自己的工程队。没想到老张听后毅然决然大力支持,还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上了年纪,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你们才是建筑界的未来。就像接力赛一样,我们这一棒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跑,一定要跑在前头!”在老张和师傅牛建的鼎力支持下,不到半年时间就成立了自己的工程队。老张还把自己的亲侄女张雨推荐到工程队。张雨毕业于本省理工学院,学建筑专业,不但人长得漂亮,身材好,而且办事干练沉稳,在管理和预算方面是个人才,她很快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时光如梭,一眨眼4年一晃而过。平复深深感到是自己完全忽略了琳子姑娘,但他深信不疑:自己对琳子的那份情感丝毫没有改变,丝毫没有褪色。也许是造化弄人,而今却物是人非!

平复突然想到,也许是堂弟平俊把自己和张雨的工作关系给误解了,并把这种误解无意中传递给了琳子。

平复惆怅若失,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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